《民族文學(xué)》2018年第7期|阿慧:小青瓦下的巴渝密碼(節(jié)選)
那天重慶上空沒有霧,我借助飛機(jī)的窗口,一低頭,就這么很輕易地把千米下的重慶給看了。感覺地面一片綠,那綠是平面的,柔軟的,讓人想起婚床上新鋪的綠綢緞被子,被面上閃著細(xì)碎的白光,那是靜止的、纖細(xì)的河流湖泊。在油膩正月剛剛滑過的二月,我所生活的河南中原仍春寒料峭,春的油綠還蜷縮在楊柳的枝條里,似剛孕育的胎兒,沒有響動。而眼下的重慶,春意在枝頭已是相當(dāng)熱鬧了。
大巴車一股腦地鉆進(jìn)江津大山,那兇猛的綠色劈頭蓋臉地砸過來,讓車窗里的我有些招架不住。竹子,無處不在,我愛它心切,熱辣辣的目光急急地抓住它不放。那親熱成一團(tuán)的是慈竹吧,它們站在上坡上翠綠著眼睛看我,我看它時,它甩著九尾狐般絨絨的綠尾巴,頗具風(fēng)情地在微風(fēng)中搖曳,柔嫩的竹尖挑不動新生葉片的綠夢。車子一晃,鳳尾竹娟秀如鳳尾的小葉片撩撥著我的眼。還沒顧上細(xì)看,車尾巴在白沙鎮(zhèn)山道上一甩,一抹抹黃綠,一團(tuán)團(tuán)墨綠,一股股煙綠,把我的視線一陣陣裹挾得很緊。清涼的山風(fēng)一擺,綠色的葉浪一翻,我看見了覆蓋著小青瓦頂?shù)拿窬印?/p>
民居是零星的,青瓦粉墻,在密密實實的大山里,似散落在綠色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它們有的蹲臥在山頂上,萌萌的,臥成一個小黑點,被過往的白云不經(jīng)意地?fù)崦S械膽覓煸谏窖g,俏俏的,如一個愛冒險的少女,在被綠林包裹的山間,做著冒險的動作。有的藏匿在山谷里,鬼鬼的,合著林間跳動的小溪,一會兒突顯,一會兒消遁。有的就站立在你面前,那突然而至的驚詫,不亞于大領(lǐng)導(dǎo)的突然降臨。我不失時機(jī)地探頭去看,目光正落在一座民居的屋頂,那幽秘古樸的美,讓我陡然打了個寒戰(zhàn)。
精妙的小青瓦,不知經(jīng)了誰的手,一溜溜有規(guī)律地碼排,像給房頂種上羽毛。溫潤的春陽下,瓦片散發(fā)著古舊的光,那屋頂,活似一只沉思的黑鳳凰。我把半截身子懸出窗外,想看看,住在鳳凰屋里的主人長什么模樣。大巴車沒有停歇,它拽斷了我的視線,也拽走了我的遇見。
卻在黑石山遇見了聚奎書院,大巴車停在了大門前,我還沒意識到這是一座聞名的書院。直到穿過大門進(jìn)入內(nèi)院,才得見這座清代式四合院,三間正房坐北朝南,雪白墻壁,小青瓦覆頂,灰色屋檐,素面花芽子,說不出的端莊靜雅。聒噪的旅人立刻禁了聲,連腳步都放得很輕。青石板鋪就的幽亮小路,知春的小草悄無聲息地鉆出石板縫,淘氣地?fù)仙衔业哪_踝。我站下,仿佛看見一群飄揚的長衫,還有他們穿布鞋、皮鞋的腳。他們朝聚奎書院走來,疲憊的身軀沖破抗日的硝煙。我按照石碑上的名字認(rèn)出了他們:馮玉祥,陳獨秀,于右任,梁漱溟,陳克忠等。我隨上他們堅實的腳步,似乎看見,他們在書院里會談,在鶴年堂講臺上激情演講。
我在鶴年堂古舊的長椅子上坐下,在講臺上找尋他們的身影。仿佛看見了那一天,1944年的3月,馮玉祥在這個講臺上作獻(xiàn)金抗日演講,他的聲音慷慨激昂:“抗戰(zhàn)是我們民族爭生存、爭人格的唯一出路,要想種族不滅,唯有抗戰(zhàn)到底。不打日本鬼子,將來難過日子。我們要爭拿熱血換取民族獨立自由,前方將士缺衣少食,后方民眾理應(yīng)踴躍捐獻(xiàn)?!本劭鼤旱膸熒鷤冔x躍捐款,先后達(dá)41萬。
將鶴年堂的照片發(fā)送到朋友圈,四川籍的一位老作家很快留言說,1944年他的母親正在聚奎書院讀中學(xué),當(dāng)場捐出所有的生活費,還有一只母親遺留給她的白銀手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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