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雪:捧著一寸心來
捧著一寸心來,我把自己安放在珞珈山上??磿r間流淌,靜靜地流過櫻園、梅園、桂園、楓園、桃園、竹園,一草一木,歲歲枯榮??磿r間流淌,靜靜地流過烏鶇、紅嘴鷗、牛頭伯勞、棕腹仙鹟、黃眉姬鹟,一啼一囀,鳥鳴山幽??磿r間流淌,靜靜地流過半山廬、老舍齋、工學院、理學院、圖書館,一城一堡,璀璨生輝??磿r間流淌,靜靜地流過珞珈山、獅子山、火石山、筆架山、東湖碧波,一山一水,凜然天下。
捧著一寸心來,我把自己安放在珞珈山上。山上聽風。風聲里政界名人憂國憂民,科學巨匠潛心研究,文壇大師皓首窮經(jīng)。山上聽雨。雨聲里百年學府吞吐大氣,名家大方隱然修性,莘莘學子彰顯不羈。山上聽教導聲,聲聲入心,那是周恩來、董必武等革命先賢大操場上激情洋溢在演說,那是蔡元培、葉圣陶等學者巨擘十八棟里揮斥方遒在潑墨,那是聞一多、郭沫若等浪漫詩人報告廳里振聾發(fā)聵在呼喚,那是王世杰、李德仁等學術(shù)名流教學樓里縱橫天地在講述。山上聽讀書聲,朗朗入耳,那是美好青春在圖書館讀萬卷書,那是成長歲月在櫻頂上唇槍舌戰(zhàn),那是文藝青年梅園操場演繹戲劇,那是天子驕子在東湖邊指點江山,那是科學英才在實驗室百煉成鋼,那是白衣天使在醫(yī)學樓破繭成蝶。
時間無涯,天空高遠,珞珈之深厚博大,我只身去看一隅,去聽一聲,瞠目結(jié)舌。只言片語可訴說?一歌一曲可吟唱?一書一畫可描?。坎荒?,那是盲人摸象,那是管中窺豹,那是貽笑大方。即便身在其中七年,浸泡、熏陶、沉浮、晾曬,讓我說一說珞珈之美之真之善,我還是噤如寒蟬。帝王宮宇的威嚴巍峨,東湖湯湯的浩淼碧波,蒼山綠樹的詩情畫意,百年學府的兼容并包,精神領(lǐng)地的溫潤光彩,鴻儒巨匠的靜水流深,不是一朝一夕可參透,不是一人一事可概括,那是知識的寶藏,那是文明的沃土,那是智慧的淵藪,誰能道盡珞珈的頂天立地之大氣?誰能說完珞珈的包容萬千之胸襟?
每一片葉子都有一個故事,每一塊石子都有一段過往。時間在記錄武漢大學牌樓下的那捧泥土,它承載了億萬次南來北往的步履;時間在留意櫻花城堡大道上的那株山櫻,它爛漫了多少雙花開花落的回眸;時間在見證全國排名第一的測繪學科,一門課六個院士二十年剛毅堅卓的學術(shù)接力和人才輩出;時間在凝視我所在的鄧子新院士團隊,從珞珈山土壤中分離一株放線菌進行活性追蹤的凝心聚力和樸誠勤嚴。時間之長河流經(jīng)珞珈山,流經(jīng)一部部學術(shù)精品和傳世之作,流經(jīng)一代代名人名師和青年才俊,流經(jīng)一個個珍稀藏品和物種故事。流經(jīng)古今融會和中西合璧的殿宇樓閣,流經(jīng)綿延不息的文明之光和自由之風,流經(jīng)薪盡火傳的傳統(tǒng)文化和科學技術(shù)。
離開華麗的舞臺,離開喧鬧的世界,我素面白衣,洗凈纖塵,三步一叩首,做個朝圣者,捧著一寸心來,我把自己安放在珞珈山上。開始尋求人從哪里來?活著為什么?又到哪里去?從弗洛伊德的意識和潛意識,從華生和斯金納的刺激到反應,從馮特的感覺和知覺,從魏特曼、考夫卡的格式塔的整體觀,從皮亞杰的有機體適應和平衡,從潘菲爾德腦及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黑匣子,從耐塞和西蒙的信息加工模型,一步步地窺測到人心的深奧和瑰麗。人學、心學、文學,一脈相連。穿行在現(xiàn)實和夢想中,時間如奶如蜜,滋潤著我枯竭而躁動的靈魂。是時候成為地上的鹽,過一種有滋有味的靜修人生,是時候成為腳前的燈,用充盈的光亮光照夜色茫茫。
那是機緣巧合,還是命中注定,鄧子新院士團隊賞識我樂觀溫和善良節(jié)制的品行,招納我成為團隊秘書。和一群來自哈佛大學、劍橋大學、斯坦福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等海內(nèi)外才俊一起共事,和他們一樣我忘卻了節(jié)假日的天倫之樂,習慣了上下班的披星戴月。在燈火通明里撰寫科研申請和結(jié)題報告,在寒風料峭中奔忙縱向和橫向經(jīng)費入賬,在人群鼎沸時拍攝國際科學大亨來訪交流,在年末歲尾里核算國際期刊SCI論文的影響因子和分區(qū),在驗收考核時迎接教育部的評優(yōu)推優(yōu)選撥。我的目光安靜地落在勞務和耗材的花銷上,落在液相質(zhì)譜和電子顯微鏡上,落在蛋白純化和DNA合成儀上,落在指紋門禁和監(jiān)控的運行上。歲月匆匆,鄧子新團隊如花蕾綻放,初立項建設(shè)的實驗室成為了教育部重點實驗室,三十歲的美女教授成為了青年長江學者,一批青年千人、優(yōu)青、青年拔尖人才涌現(xiàn),成為了國際工業(yè)微生物會議的組織者和發(fā)言人,團隊以破竹之勢一步一個腳印烙刻在科學發(fā)展的征途上。我甘當花叢中的綠葉,因為人生初見不負卿,我知道自己來自何處,我明晰自己沉醉何地,我清楚自己歸向何方,我深信自己使命何在,所以篤定篤學篤情篤行。
捧著一寸心來,我把自己安放在珞珈山上。那國之重器金聲玉振,那國之棟梁高屋建瓴,那砥柱中流領(lǐng)航方向,只讓我嘆為觀止,哪敢如長舌婦輕言笑談,哪敢如風中幡鼓噪飄搖。只緣生在此山中,不識珞珈真面目啊。也許要用余生去研讀,去斟酌,去體察,去沉思,去創(chuàng)作。在這鐘靈毓秀風云際會的山上,珞珈之子們將會交給時間老人什么?在這安身立命之所尋夢圓夢之地,我將會交給心心所念的珞珈山什么?有一天《與你們作別》,“關(guān)上門,世界在外面/我穿上禮服,靜躺在柔光里/親愛的,我走過的路,摸過的方向盤/我深呼吸的花香,我想沖動一躍的東湖/我沉蘊不知年華幾許的武漢大學,老舍齋的櫻花/還有滴落未名湖的雨點,情人坡上的彼岸花/梅園旁我伏案寫字的書桌,孔雀藍的琉璃瓦飛檐/用我的思緒再一次眷念,我親愛的這一切/我閉上疲乏的雙眼,與你們作別/原諒我的深情,我昏聵的顫抖的病殘之體/我棲息云霄的夢想,我至清至純的心靈/我偏執(zhí)著癡狂著的個性,沒有遺囑/剩下一抔骨灰,是我的全部,親親你們”。
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碧ь^明月朗照乾坤,百年珞珈燦若星辰?!对娍犯敝骶幚钌倬f,“珞珈山,是詩意的發(fā)源地,詩情的發(fā)生地,詩人的出生地?!辩箸焐缴显娨獍蝗唬箸煸娙舜鷤鞒?。因著一寸心啊,今夕,我在酣然淺語。因著一寸心啊,今生,我將吐絲剝繭,衣帶漸寬終不悔,在這人間天堂里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