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2018年第4期|玄武:明日不可測而我們依然前往(組詩)
我們?nèi)匀辉跊]過頭頂?shù)穆淙~中站起
一再寫下不相信的事物,比如愛
但我們因它而來,鏈接從未中斷
深淵和救贖,光和懲罰
明日不可測而我們依然前往
幽暗之海猶如執(zhí)念的一顆心
破碎又完美地愈合
它也是我自己的心,風(fēng)暴之源
在夜的深處寒流涌動(dòng)
風(fēng)在水波上無目的地奔跑
岸石崩裂,鳥的哀鳴遠(yuǎn)去
時(shí)光一年又一年幻滅
我們?nèi)匀辉跊]過頭頂?shù)穆淙~中站起
親愛的,我不信你,也不信自己
但仍然愿意沉默地走在路上
像遠(yuǎn)處的馬匹銜著韁繩奔向你
像黑夜升起的燈籠慢慢落向你
明月變
孤單得像無可救藥的昨日
和不能卜知的明天
它似乎走著重復(fù)的
因重復(fù)而彌顯荒涼之路
像一代代人疲憊的循環(huán)
每晚看月亮的人被輕易抹去
從少年至今夜的高度變化
沒有誰成為那輪明月
你不是我的,我也不是
它只是幻象
與我們相互映照的幻象
我寫下一枚雄性的月亮
傳說中的瞽者之眼望到的月亮
他掌握擊響明月的秘密
安然與月對坐,若攬筑入懷
易水風(fēng)起,大海在遠(yuǎn)處渺小而波動(dòng)
注視它,虛妄地感知
目光射中它,撫摸了它
月光之芒無數(shù)次刺向
人間萬物,包括你我
我們像海底的淤泥
溺于水卻不能游弋
在黑暗的字跡中
一輪明月冉冉升起
我宛若靠近了永恒之物
它像擁有過的溫?zé)嵘眢w
一晃不見了
年終晨禱
祝福成就一朵花的風(fēng),夜之暗
土,雨雪和必需的寒冷
光,有朋友已經(jīng)流逝在光中
祝福迷醉花香的人
也祝福匆匆的行路者
祝福與我飲酒的人
大笑的男子,我望其淺笑的女子
這一世相識皆緣,也祝福緣盡的人
祝福臺山縹緲的香火之下
潘家村,葬母的七歲孤兒
他跪謝義捐葬禮的全村人
也祝福孝子身邊,引領(lǐng)的鄭姓漢子
祝福因進(jìn)入時(shí)代太深
被喧嘩拋棄的人
他的決絕像是暴虐
他的哀傷像是活該
山間
每一朵霜花不盡相同
每一座丘陵不可復(fù)制
每一滴水皆不重復(fù)
踏上的同一枚落葉,已經(jīng)變化
褪去衣裳,狗一樣自由
狗一樣奔跑和發(fā)情
我是有多憎惡雷同的紙頁
雷同的諂媚,及屈膝的優(yōu)雅
日光白白地流淌
季節(jié)白白地輪回
有一天我會(huì)死到
這我出生的地方
瓦礫象
拖著長長的影子歸來
這里卻無故鄉(xiāng)
正月出門的人
秋天沒有音信
風(fēng)在村巷里游蕩
柿子寂寞地紅
很羞愧有鄉(xiāng)愁
鄉(xiāng)民們顧不上
他們愁沒活干 欠賬
妻子在別的城里洗頭
我知道你一樣
你故鄉(xiāng)一樣
知道你也
隨時(shí)離開你家
我們一起來清理
瓦礫上的碎月光
懸崖象
一個(gè)老漢,懸崖邊的廢墟間
面對尖刺般的建筑高頂
近在咫尺,卻不可及
我駐車,他遲鈍地回一下頭
雨水要來,成群的燕子低飛
掠過車窗,他身影忽閃
村子已拆除。田地荒蕪在深山
春天和秋收被拋棄
他只是土地的佃農(nóng)
土地何等虛幻,它不是人
他心中有著怎樣的荒涼
久久坐著,獨(dú)對一條骯臟的溝壑?
他旁邊剛生出嫩葉的樹將被砍伐
光禿禿的樹樁慘白如骨
他和我們一樣,還想不通世事
該來的一切,卻正不由分說地到來
感恩節(jié)詩篇
無緣無故來到世上
像童年玩的一塊尿泥
愚笨,沉默,漸漸干硬
四十歲以后
心才像果肉中安坐的核
它微小到盛不下太多事物
也不用太多
月光下灰白的路
蜿蜒荒僻又清晰
感恩所有母性的力量
它們同樣無緣無故
細(xì)雨纏綿
淋濕每一個(gè)春日薄暮
那個(gè)悲傷的妖怪
眼神里起了溫柔
所有過往
生動(dòng)如逆流水波
無緣無故地坐在世上
一手攥住他人舍棄的
寒涼的生鐵
一手抓緊了你
你多么瘦弱
像一根稻草
快點(diǎn)老去吧
快點(diǎn)老去吧!
擁有落雪之后
一棵樹的干凈和好看
把一肚子壞水和小算計(jì)
樹葉一般猛烈拋掉
啊,一棵樹!
它多像
對著天空冥想的圣人
死去的樹
樹的骨頭
苦澀的樹液干透
仍有繚繞樹香
夏夜裸身躺在
木頭寬大的骨頭上
它那么溫和
讓我有淚意
像我愛著
卻恨透我的女子
忽然間原諒了我
我心寬大寂寥
如午夜之路
如這個(gè)世界
詩人簡介
玄武,晉人。作家,詩人。祖籍河南滑縣,1972年生于山西翼城南彰坡村。1989年開始寫作。作品散見于《今天》《十月》《人民文學(xué)》《詩刊》等。入選百種以上選本。獎(jiǎng)若干。著述十余種,新著有散文集《種花去》《物書》,詩集《更多事物沉默》等。創(chuàng)有純文學(xué)公號“小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