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鰣魚札》與鰣魚的故事
徐悲鴻與齊白石兩位大師的結(jié)緣始于1928年底。當時徐悲鴻擔任北平大學藝術(shù)學院院長,開始醞釀教學改革,擬聘木匠出身的齊白石為教授,經(jīng)過三顧之請,齊白石才答應就任。之后二人開始了長達25年的交誼,直到1953年徐悲鴻去世。其間徐悲鴻對齊白石藝術(shù)的推揚不遺余力,所以,當齊白石一年后得知徐悲鴻已去世的消息,悲傷異常,九十高齡的他堅持要去徐悲鴻家拜祭,并執(zhí)意跪下磕了三個頭。老人的心中一直念著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徐君”這句話。
我們從北京畫院收藏的徐悲鴻去世前一兩年寫給齊白石的一封信中(左圖),亦可窺見二人交往之點滴:白石先生:
茲著人送上清江鰣魚一條,粽子一包,并向先生拜節(jié)。鰣魚請囑工人不必去鱗,因鱗內(nèi)有油,宜清蒸,味道鮮美。敬祝節(jié)禧。
徐悲鴻、廖靜文五月初四。
徐悲鴻在端午佳節(jié)將至之際,專門安排人給白石老人送上鰣魚、粽子等節(jié)日禮物,在信中還細心地囑咐鰣魚的烹飪方法,從中可見徐悲鴻對白石老人真切的無微不至的照料與關(guān)懷。此札書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初 (因所用信箋為 “中央美術(shù)學院”專用箋,而中央美院定名于1950年4月,悲鴻1953年9月去世,故斷定寫于1950年至1953年間),至今已有六十多年了,讀此札可知鰣魚之貴重,亦可證悲鴻與白石之交誼,真乃藝壇之佳話也。
鰣魚之名與貴,非始于今,古已如此。北宋梅堯臣就有 《時魚詩》:“四月時魚逴浪花,漁舟出沒浪為家。甘肥不入罟師口,一把銅錢趁槳牙?!保〞r魚即鰣魚也)王安石 《后元豐行》中也提到過鰣魚: “……鰣魚出網(wǎng)蔽江渚,荻筍肥甘勝牛乳。百錢可得斗酒許,雖非社日常聞鼓。吳兒踏歌女起舞,但道快樂無所苦?!碧K東坡亦有: “芽姜紫醋炙鰣魚,雪碗擎來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莼鱸。”清初吳嘉紀作《打鰣魚》詩: “打鰣魚,供上用。船頭密網(wǎng)猶未下,官長已備驛馬送。櫻桃入市筍味好,今歲鰣魚偏不早。觀者倏忽顏色歡,玉鱗躍出江中瀾。天邊舉匕久相遲,冰填箬護付飛騎。君不見金臺鐵甕路三千,卻限時辰二十二?!眲t記錄了明清以鰣魚為進御貢品的史實。
身歷康雍乾三朝的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亦有詩贊鰣魚曰:“江南鮮筍趁鰣魚,爛煮春風三月初。分付廚人休斫盡,清光留此照攤書。”黃鉞在其所著 《壹齋集》中,也有 《鰣魚》詩一首: “鰣魚四月美絕倫,荻港網(wǎng)出光如銀。頭魚入市競豪奪,千錢一尾充廚珍……”其時為清嘉慶年間,每年四月 (陰歷)蕪湖江段之荻港 “網(wǎng)出光如銀” (銀光乃鰣魚鱗也),價至"千錢一尾",可見其價之昂貴也。
野生長江鰣魚,我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吃過,今長江已失鰣魚之跡,數(shù)千元也難求野生鰣魚一尾,故近二十多年來已久未聞其味矣。鰣魚肉質(zhì)嫩、鱗油鮮,除細刺多外,乃無可挑剔之珍饈美味。對于鰣魚多刺這個小缺點,張愛玲甚至把它列為人生三恨之一: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無獨有偶,有這種 “恨”的不只她一人,早在北宋年間,名士劉淵材就有平生所恨者五事之說:一恨鰣魚多骨,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無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詩。鰣魚多骨刺亦位列第一恨。當然,張愛玲之 “三恨”應是踵襲自劉淵材 “五恨”之說。
鰣魚因是時鮮,且出水即死,無鱗、血不鮮,故不宜長途販運,此亦居長江邊之人的口福。但對今天的人們來說,這一切都只是一個遙遠的記憶了。
徐悲鴻致白石老人此札所言之“清江鰣魚”,乃湖北清江所產(chǎn),當時北京宴客、饋贈多此也。如1958年,中央實驗話劇院在頤和園聽鸝館請客,主賓是陳毅,陪客是周恩來總理,席間便有清蒸清江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