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18年第3期|午言:懸鈴木的季節(jié)
午言,本名許仁浩,1990年生于湖北恩施,土家族。先后畢業(yè)于湖北大學(xué)、武漢大學(xué),現(xiàn)就讀于南開大學(xué)文學(xué)院,攻讀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博士學(xué)位。寫詩,兼事詩歌批評,作品見載于《詩刊》《十月》《星星》《青春》等刊。間歇寫作,偶有獲獎。
秋 雨
在北方,秋雨
也開始浩蕩。樓下
青色的鋪地磚,
幾近飽和。
凹陷處蓄成一方
水塘,這倒影天空的
鏡子無法抓取
真實(shí):都是反轉(zhuǎn)的
形象。就在學(xué)生
談?wù)摴硖鞖獾臅r候,
天空閃了幾次。
這敞開的事物
將眾生沐浴其中,
洗刷——
并收回塵土。
這些雨,最終都會
返回頭頂,或再次
以雪的方式
降臨。我凝視腳下,
它們就開始
反彈月光,反彈
夜的烏有。
燈下詩
又到了盆栽活動的時刻。
臺燈下招搖的葉子
豎起耳朵,它們屏氣凝神,
在翻書聲中聽取
骨笛的接吻。這種離合運(yùn)動
與節(jié)奏自恰,就像枝頭上舞動的
風(fēng)箏,一揮手就是音樂。
我彈起它們掌中的細(xì)碎微塵,
那些日歷之力離群飛起,
宛如一場雪暴,輕易就征服了
遠(yuǎn)東。它們迎著光芒飛升,
又降落,整個過程不為
外人通感,卻近距離
加速了我的肉身。
“船”
火車先來,然后是高鐵
后者屬于升級版,它的抵達(dá)
沒有造成任何不適
山民并未請神、捉鬼、敬菩薩
這期待了幾十年的子彈頭
送回了鄉(xiāng)音,也邀約著陌生人
向來,車站都是迎接和送別的指代
但是在恩施,它還是渡口
那些東西飛馳的事物
如盛滿黃金的輪船穩(wěn)穩(wěn)航行
時間被精確到秒
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照應(yīng)
沒有誰,比山民更清楚山的高度
顛簸就此減半,這就是歡愉
我還記得幾年前
戴紅花的列車呼嘯進(jìn)站時
鞭炮立刻就響起來
朋友圈也炸開了水壩
而在更偏僻的小鎮(zhèn)
船,近在咫尺
馬,放養(yǎng)在山中……
空白感
有時,我起床晚了
雨可能兩小時前就開始下
有時,我抵達(dá)某個臨時地點(diǎn)
音樂大約放了一多半
好多場藝術(shù)展都被我掐頭去尾
好多聲叮囑我只聽見回音
當(dāng)我意識到空白和消失的鼓點(diǎn)
堅果的核兒就緊閉起來
變成入云的墻
我能抓取的,已被我握在手上
但那些遺落的間隙
都被包裹起來
我變著法子截取、抽離
然后填空、再獲得
但完整性仍是完美主義的敵人
我依舊在意諸多的本來面目
在意水汽的凝聚、音樂的起承轉(zhuǎn)合
而所有遺憾都一如既往
穩(wěn)定且多變
再往前,我又遭遇到半場雨
遭遇不同昨日的天色
刮土豆
刮土豆的時候
我總能想到清朝十大酷刑
竹器里被凌遲的塊莖
沉默地緊挨著
共同抗拒削皮器上凝聚的敵意
有些狡黠的個體腰身一轉(zhuǎn)
就滾到隊列的底端
也有身先士卒慷慨赴死的
雄赳赳、氣昂昂
世界的終結(jié)對它們而言
無異于接受命運(yùn)
歸宿的召喚令其生成自愈能力:
呻吟只出現(xiàn)在鋒刃上
余下的痛苦都落到地面
變成新鮮的城池
有時我望著刮好的土豆
那些水中浸潤的星辰
出于悲傷,邊緣總有缺憾
每一顆小腦袋都在歷劫
它們像我,也像整個人類
四月是懸鈴木的季節(jié)
四月是懸鈴木的季節(jié)
它們持續(xù)貢獻(xiàn)飛絮,并以此
作為迎來送往的典禮
這些小家伙色彩金黃,觸角
稀疏,如田野收割后漏掉的麥芒
它們也會落地、打滾
消失在八角金盤的巨手之下
如果再起一陣風(fēng),它們將
再度委身引力的召喚,飆升、旋轉(zhuǎn)
如此落入輪回的死循環(huán)
它們沒有獲得自身的抵抗力
而所有沉默,都來源于樹干本身
來自外部儀式后的片刻寂靜
萬物皆被安排,每一顆
金色小刺猬都像我
還未找準(zhǔn)角度就被高速抬起
并在空中被賦予風(fēng)的形狀
巨大的呼叫聲很快就會漫過去
我們都不會被聽取
這個時代,唯有沉默,能將
渺小的痛苦稍加撐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