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學》2018年第6期|繆克構:走失
星 空
在巴拉德羅,凌晨醒來時
隱隱有濤聲
似來自左邊的墨西哥灣
又似來自右邊的大西洋
潮音,并不怎么濕咸
無邊的星體,裂炸,閃爍
被固定在透明的塵埃中
又一把一把地撒向黑暗的大洋
作為世界的秘境之一
星空,是人類追尋生命意義的通道
星子彈跳,人心便深不可測
星子黯淡,人心便被霧霾籠罩
星子滯留,動與靜便暗暗較量
就像正義和邪惡難分難舍
星子落入凡間
人世便繁華燦爛
有時也不。星夜——
帝王輾轉(zhuǎn)反側(cè),發(fā)布國家守衡的法則
回 響
向遠處看,巨木是一顆草芥
往大里想,塵埃是一座星球
越過山丘,正是一片大海
絕望時有一葉扁舟飛來
在巨浪中,你也可能到達不了彼岸
在沉船中,你也可能獲得寶藏
在彌留之際,一朵鮮花正是戀人的模樣
當我轉(zhuǎn)身,老人正換上少年的臉龐
我喊他的名字,回響空空蕩蕩
偏 右
晚風吹來的偏頭痛
使日影西斜了
所有的蟬鳴,車輪和落葉
都在右邊,它們集中在右邊
包括還在開放的花朵
晨起時的喧囂
占領午后靜謐的時光
墨跡未干的抒情詩
正躺在少女的筆記本上傳唱
更多的老年在山歌里
聲音從廣場方向傳來
每一群歡樂的大媽中
都有一個笨拙的老漢
面 具
牦牛各有面具
原上與我對視的這一頭最是神秘
它的頭像是一副嶙峋的骷髏
仿佛早已破獲人世的秘密
它知曉一個英雄的夢想
如何在邊塞走失
又如何在空轉(zhuǎn)的抒情中
被失落的詩人接住
交 談
清明時節(jié),我們這樣分配祭掃——
溫州三年,南京三年
那里,分別埋著我的爺爺,和
妻子的祖父。他們
一個活到了一百歲
另一個,則早早選擇了入土
后來,有了第四代
兩個不相干的人
因此有了交談的欲望
如若,我們在同一天里完成對他們的緬懷
毫無疑問
他們會坐起來,喝上一杯
另一個世界自有通道
何需我們勞神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是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
一個是白發(fā)蒼蒼的鹽民
另一個,是受盡凌辱的書生
他們,開始時如何稱呼
酣暢時,又如何把衷腸傾訴
立 冬
安靜只是一個表象
老者,在浮萍里吸食耐心
好解開年輕時就纏身的一團亂麻
藍天只留下風箏的滑翔
那一段噴霧的劃痕
顯然不是這個季節(jié)的謎底
星子落在漣漪里
才有了宇宙一樣浩淼的謎
魚在半空喊叫
這才續(xù)上了叫聲零落的蟬鳴
當我從垂釣者的身旁經(jīng)過
他突然將一桶的收獲
倒入盛滿月色的河里
訪摩耶精舍
主人已寄山丘
一人便是大千
能不能獨自成千古
問白云,問青山,問溪流
又二十年
僅剩一只灰鶴
還在孤獨的籠中
籠外也有一個天地
囚著另一個籠
發(fā) 覺
隆冬一場極寒天氣
小河冰封三日
直至蚯蚓翻身,花朵飽滿地開放
傳來冰河開裂的聲響
隱隱的不易覺察的裂紋
是春風吻上河水的羞澀的唇紅
是初戀的少女
最為大膽的,在肩頭輕輕一拍
撕開的口子是如此細小
卻密如蛛網(wǎng),無從修補
如那青春的模樣
在中年的狂雪中跳動
如那吹彈可破的肌膚
在手背遮羞處顫抖
我呆坐河邊
因為秘密被發(fā)覺而悵然若失
集 結
一場大雨集結城市
變得更加緊張、擁擠和茫然失措
雨水在街道上流竄
找不到大海、江河和溪流
甚至找不到空閑的下水道
整整四個小時
我看到熄滅的汽車、赤腳的白領
和在傘上消失了的天空
在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中絕望
我想起自己在鄉(xiāng)下的二十年
大雨就是日常生活
沿著屋檐而下
沿著土地流走
到溝壑、到小河、到湖泊、到大海
然后再到天空、到云朵、到瓦楞
大雨是靈動的
它就是一座村莊的故鄉(xiāng)
明日依舊晴陽
大雨,在城市是一種記憶
標著一百七十八厘米的雨量
一百三十年一遇的紀錄
等待下一場雨的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