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奔馬”還是“馬踏飛燕”?
在甘肅省博物館展出的“銅奔馬”。本報見習記者 姚昆攝/光明圖片
“‘銅奔馬’一名已經(jīng)使用了近50年,并被國際國內(nèi)認可和接受,是享譽世界的明星文物,其名稱不宜輕易改動?!比涨?,在甘肅省2018年“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日”新聞發(fā)布會上,甘肅省文物局局長馬玉萍釋疑近期社會熱議的“銅奔馬”稱謂問題。
神情得意、昂首嘶鳴,飛鳥驚回顧,颯沓如流星。1969年出土于甘肅省武威市雷臺漢墓的“銅奔馬”,因其巨大的歷史、文化和藝術(shù)價值,一現(xiàn)世便注定不平凡,也因其作為中國旅游標志而蜚聲海內(nèi)外?!般~奔馬”“馬踏飛燕”“馬超龍雀”“馬踏飛隼”“飛馬奔雀”“天馬逮烏”“飛燕騮”“馬神——天駟”……這匹“馬”的稱謂同樣牽動著大眾的神經(jīng),無論是學界還是民間均熱議不絕。
“銅奔馬”這一稱謂如何而來?據(jù)馬玉萍介紹,“銅奔馬”是甘肅省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作為文物入藏甘肅省博物館時,根據(jù)文物定名規(guī)范,結(jié)合其質(zhì)地、形態(tài)、性質(zhì)用途,省博物館工作人員將這件文物命名為“銅奔馬”。1971年,經(jīng)推薦,該文物參加在故宮武英殿舉辦的文物展,在當時的送京文物檔案中名稱亦為“銅奔馬”。此后相繼在歐美多個國家展出,名稱均為“銅奔馬”。1996年,國家文物局組織的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專家組在對文物名稱審核時,認為“銅奔馬”定名規(guī)范,并將其鑒定確認為一級甲等(國寶)文物。1969年以來,各級政府、部門、單位所有正式文件中均使用“銅奔馬”這一名稱,沒使用過第二個名稱。同時,甘肅省文物局相關(guān)工作人員表示,根據(jù)國家文物局制定的《藏品管理辦法》及“藏品檔案填寫說明”“藏品定名規(guī)范”,文物名稱作為其檔案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旦確定,除非存在明顯錯誤,一般不做改動。
在所有的稱謂中,除“銅奔馬”外,使用頻率較高的還有“馬踏飛燕”“馬超龍雀”兩個名稱。馬玉萍告訴記者,有一種說法是“馬踏飛燕”最早由原甘肅省文化局文物科科長王毅命名,并因得到郭沫若的認可而廣泛使用。“四海盛贊銅奔馬,人人爭說金縷衣”,1971年,郭沫若到訪蘭州,參觀甘肅省博物館時,難掩對“銅奔馬”之喜愛,當場揮毫寫下該詩句。“龍雀蟠蜿,天馬半漢”,學者牛龍菲則以東漢張衡《東京賦》中的此句為證,將該馬取意“超越風神龍雀之行空天馬”,簡稱“馬超龍雀”。
1983年,“銅奔馬”被評選為中國旅游標志。馬玉萍告訴記者,因當時申報程序簡單,是否下發(fā)過正式文件、文件中使用什么名稱,甘肅旅游局及旅游部門多方查詢并沒有結(jié)果。能公開查證的只有1983年10月25日《旅游報》以《天馬被定為中國旅游圖形標志》為題的報道和12月5日《人民日報》以《“馬超龍雀”被定為我國旅游圖形標志》為題的報道。文物部門多用“銅奔馬”,旅游部門則一般沿用社會慣用的“馬踏飛燕”稱謂,至于當年官方文件確定的“馬超龍雀”的標準說法,反而難覓蹤影。
究竟哪種稱謂更為合理?為此,記者采訪了甘肅省博物館研究部副主任王科社。
對于“馬踏飛燕”之說法,王科社告訴記者,雖是之前較普遍使用的名稱,但是經(jīng)考證仍存在不足之處。首先在伍德煦、陳守忠的《武威雷臺漢墓出土銅奔馬命名商榷》這篇文章中提到,馬足下所踏的飛鳥并非飛燕,因為從實物觀察,飛鳥的尾部不像燕尾,不呈剪刀形。另外“馬踏飛燕”的命名也受到西漢霍去病墓前“馬踏匈奴”石雕的影響,但1992年8月9日,何雙全在《文物報》上發(fā)表《武威雷臺漢墓年代商榷》一文,認為武威雷臺出土銅奔馬墓葬的年代不是東漢而是西晉。后來文物考古學家孫機以及考古學家曹定云都從不同角度推斷該墓年代應(yīng)屬西晉,故該名稱還是存在不合理之處。
而對于“馬超龍雀”之稱謂,王科社說,“龍雀蟠蜿,天馬半漢”的原文為“其西則有平樂都場,示遠之觀。龍雀蟠蜿,天馬半漢?!痹乃婕暗摹褒埲浮薄疤祚R”有具體環(huán)境,即東漢都城洛陽的平樂觀。《東京賦》屬張衡《二京賦》之一,三國吳人薛綜專門作了《二京解》。南朝梁時,《二京賦》被編入《昭明文選》,唐人李善引薛綜注曰“龍雀,飛廉也。天馬,銅馬也。蟠蜿、半漢,皆形容也”,李善還明確講“《后漢書》曰:明帝至長安,迎取飛廉、銅馬,置上西門平樂觀也”。唐開元年間呂延濟注也說“龍雀,飛廉也。天馬,銅馬。并置平樂觀。觀名都,為大場,作樂使遠人觀之”。由三國薛綜及唐人李善、呂延濟的注解可知,“龍雀”“天馬”指兩件由西漢中央官署鑄造、分屬不同宮殿建筑單元、歷經(jīng)西漢末年戰(zhàn)亂劫余的精美銅鑄藝術(shù)品,東漢明帝時從長安運抵東京洛陽城西平樂觀陳列,讓遠方殊域來賓參觀瞻仰,二者是并列關(guān)系,毫無“馬超龍雀”或“天馬”蹄踩“龍雀”的特征。因此,“馬超龍雀”與“銅奔馬”的藝術(shù)形象區(qū)別明顯,并不相符。
“不可否認,‘銅奔馬’這一命名也不免有缺陷?!蓖蹩粕绺嬖V記者,根據(jù)相關(guān)研究,“銅奔馬”所展現(xiàn)出的步法為同側(cè)二足一齊進退,兩側(cè)交替,這在馴馬術(shù)上被稱為“對側(cè)步”,稱“奔”不確切。但他同樣表示,截至目前尚沒有表達更為準確、科學、合理的且為大眾接受的統(tǒng)一命名出現(xiàn),因而仍稱之為“銅奔馬”。
那公眾對于稱謂是什么態(tài)度?蘭州退休市民張學唐說:“我覺得‘馬踏飛燕’名字就很好聽,因為形象上更貼切,有點神話的意思在里面,而且也叫順口了?!倍m州大學一位李姓教授告訴記者,應(yīng)該有一個先入為主(的因素)在里面,最早怎么命名的就怎么用,感覺還是喜歡“銅奔馬”,因為看到的是一匹奔馳的駿馬,代表的是一種精神。蘭州財經(jīng)大學大二學生賈文慧告訴記者,“馬踏飛燕”這種說法比較通俗,提到“馬踏飛燕”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如果突然換成別的稱謂,公眾會覺得不習慣。蘭州財經(jīng)大學大三學生朱赫則表示更喜歡“馬超龍雀”,并認為稱謂的統(tǒng)一很有必要,便于傳播文物的形象和相關(guān)的歷史文化,幾種稱謂并存容易造成混淆,使公眾產(chǎn)生誤解。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銅奔馬”的稱謂或許仍將被持續(xù)熱議,但學術(shù)命名與大眾叫法并不相悖。王科社最后也表示,文物的命名是一個學術(shù)問題,現(xiàn)有的“銅奔馬”名稱不影響社會各界對它不斷地探索和研究,至于民間如何稱呼某件文物,都是允許的,社會各方均可參與研究、各抒己見,這樣既可以為收藏單位準確命名提供有價值的參考,也有利于深入挖掘、揭示文物內(nèi)涵。但從科學角度講,銅奔馬命名應(yīng)該統(tǒng)一,隨著文物研究工作的發(fā)展,將來必會出現(xiàn)一個被社會公眾統(tǒng)一認可的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