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2018年第3期|舒文治:活靈活現(xiàn)
發(fā)明紙片的蔡老頭是個“坐缸佬”。我老家將斷子斷孫的絕戶稱作“坐缸佬”。蔡老頭和我,本來八竿子加十竿子也搭不上關(guān)系,可我攤上了事,蔡老頭就給我來了一個“鬼上身”,而我還得向他磕頭作揖。
托蔡老頭的福,我在很多紙片上存在著。我看過自己的出生證,我媽將它夾在給我辦滿月宴的禮簿內(nèi),一張比我巴掌還細(xì)的對折紙,紅色褪成了我姐現(xiàn)在的臉色,也有些斑點;寫我名字、性別、生日的字跡潦草糊浸,好像我后面還有一群光屁股娃娃在哇啦哇啦地催接生婆快些,小的們等不及了,要出來施展拳腳。要是他們看到我混成現(xiàn)在這樣,他們才不會火急火燎要出頭露臉,還是媽的肚子里舒坦。我媽和很多媽一樣,從我生下來就在操錢心,要不,她也不會將我的出生證夾在禮簿里。那禮簿是我姐寫了一半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卷了毛邊,一翻,我的外公姨舅四鄰鄉(xiāng)親都窸窸窣窣跟著一串大寫數(shù)字紛飛出來,好像他們不是壹佰就是貳佰,不是貳佰就是貳佰伍……自打幼兒園習(xí)字開始,我就習(xí)慣在各種紙片的格子里填寫自己,我老是把自己的名字寫得很大,滿格還不行,得出格。
可我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出現(xiàn)在下面這張紙片上:
求助報告
尊敬的各級領(lǐng)導(dǎo)、社會賢達(dá)、愛心人士:
我在這里有禮了!
我叫湛瀏亮,家里人說我十八歲,我認(rèn)為我至少十九歲半,我還在長。2014年正月初六中午12點47分,我騎摩托在浯家鎮(zhèn)木金街發(fā)生了車禍,和仇佑祥的摩托相撞,造成仇佑祥一家三口傷殘,我更慘。還是先說仇佑祥一家,仇佑祥沒戴頭盔,顱內(nèi)出血,雙手粉碎性骨折,他老婆摔在花帶上,斷了幾根肋骨,脾臟破碎,他女兒雙腳被電線桿攔截住,斷了,臉擦在垃圾桶上,破了相。他們很慘,我有罪。
我當(dāng)場死了。我沒騙你們,我會說清這事。我也沒戴頭盔,我們騎摩托都不戴頭盔。我頭撞在花帶水泥棱角上,銅頭鐵腦也經(jīng)不起這一撞。我和仇佑祥一家都被送進(jìn)了縣人民醫(yī)院。我們四個血人,把人民醫(yī)院急診科弄得血污血海。經(jīng)醫(yī)生全力搶救,他們?nèi)齻€活過來了,我死了,其實,我當(dāng)場就死了,只是他們看不出血人死活。
我死后,一家人萬分悲痛,我娭毑瘋癲殘體,我死后半個月,她也老了。我媽哭笑無常,終日以淚洗面,我爸說她也會走我娭毑的老路,瘋癲殘體。我姐剛生小孩不久,哭斷了奶,小外甥受驚嚇,得了疑難病癥,現(xiàn)還在人民醫(yī)院住院,一住半年,生下來八斤,現(xiàn)如今還只十斤半。我爸慪氣慪得吐血,邊吐邊罵我年少輕狂,害了家人,害了他人,害了社會。我認(rèn)賬。
我死后數(shù)小時,我爸替我做主,與醫(yī)院簽訂協(xié)議,將我的器官捐獻(xiàn)出來,以抵償仇佑祥一家的醫(yī)藥費,彌補我犯下的罪責(zé)。我的血肉之軀能為受害者為社會做最后一點貢獻(xiàn),我沒意見。要是我有一百具尸體可捐獻(xiàn),我也樂意,可我只有一具爛身子捐獻(xiàn)了。
我已死去一年零六個月,我家還欠仇佑祥家三十八萬元后續(xù)治療費和賠償費。仇家因病致貧,我家四壁空空,可我爸媽從來就講道德,守信譽,寧可捐我的器官,寧可賣我家房子,也要籌錢給仇家。在此山窮水盡、無能為力之時,特祈盼各級領(lǐng)導(dǎo)、社會賢達(dá)、愛心人士伸出關(guān)愛之手,援助我家,也是仇家!
有一事要作說明,我說過我會講清這事,我爸媽特別想念我,就請章公廟游楚老爹“扶乩筆”,他扶了六十年“乩筆”,遠(yuǎn)近有名,達(dá)官貴人都信。我在幽冥界也甚是不安,就跟隨游楚老爹的香燭和符咒,在沙盤上寫下了以上求助報告,由我梅仙橋村會計何有庚筆錄,在場證人有我村德高望重的正午爹、開山爹、高唐爹。我保證句句是真,無一虛言,你們要是不信,我可以再“扶乩筆”現(xiàn)身。最后,我還有一點要說明,并不是誰“扶乩筆”都顯靈,得看是誰攤上了什么事,他死后的魂魄是不是良知未滅。
我在天之靈無以為報,在此為各級領(lǐng)導(dǎo)、社會賢達(dá)、愛心人士時時祈福,永頌平安!
幽冥界求助人:湛瀏亮
公元2015年8月28日夜9時
我在哪呢
這張打印紙片附有何有庚、湛正午、羅開山、何高唐的簽名,他們的字寫得像彎鐵絲、廢線圈。另有清都縣浯家鎮(zhèn)梅仙橋村委會的公章,公章紅戳印處留有八個鋼筆字,連猜帶蒙才認(rèn)得出:情況屬實,請予援助。是村主任湛懷之的筆跡,他常說自己練的懷素體,梅仙橋村誰也莫想模仿。他的字能批錢,所以值錢。
我曉得,這是何有庚的主意。何有庚侄子在縣政府辦當(dāng)秘書科長。何科長回老家梅仙橋何家塘祭清明,在三伯何有庚家吃午飯的當(dāng)口,收到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遞來的十幾份報告,有解決低保的,有打官司的,有危房改造的,有請斷山林土地糾紛的,有申請大病補助的,有減免社會撫養(yǎng)費征收的,有督促村上歸還私人陳欠的,有魚塘死了魚要求賠償?shù)模行『⒀U超標(biāo)要求查明元兇的,有要求治理湄水被污染的……隨同紙片而來的有圓的、叫的,是米糠護(hù)住的土雞蛋、咸鴨蛋,是紅白纖維繩捆住雙腳與翅膀的雞婆、水鴨。何科長瞅著桌上的一沓報告、一地雞鴨和蛋蛋,倒?jié)M一杯酒,自個干了,說:“三伯,我有臉回來,沒臉回去!我一個小科長拿這些報告怎么給鄉(xiāng)親們一一交代?一年到頭,我們辦公室這些報告要用麻布袋裝!”
“你就當(dāng)冥錢給你姆媽燒了?!?/p>
“我姆媽還不來我夢里鬧翻天。”
何有庚望了一眼對門山和空酒杯,悶聲說:“你自己看著辦。”
“三伯,我說句酒后真言,鄉(xiāng)親們再遞報告,您就替我說一句,縣政府活人報告收多了,見多了,不收了,只收死人報告?!?/p>
“當(dāng)真?”
“只要……只要死人能寫報告?!?/p>
我曉得,以我名義打的求助報告就是這樣出籠的:借一只花叫雞、三根燃香、一個茶木叉、一籃盤沙對我招魂,讓我“開沙”,對何會計、湛村長、游楚大爹和我爸來說,這一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絕招。何會計說:“縣長要是看到這樣的報告不批錢,他就是一筒死卵。我明天一早送給我侄兒子?!彼耦^在紙片上寫字。沙盤上的天書,只他認(rèn)得。
家里人念我尸骨全無,在對門山上給我弄了一座衣冠冢,與何科長的姆媽做鄰居。我那堆土如果可以稱作墳的話,比一個胖女人的屁股大不了多少,里面埋了我一條圍巾、一件T恤、一條牛仔褲,還有一雙安踏球鞋。我媽放了一壇我喜歡吃的浸水刀豆,封在一個白瓷壇里。如今,它們都稀爛的,爛在黃土里、白瓷壇內(nèi)。我墳上發(fā)了絲茅草,剛長出的絲茅草根白白凈凈,像豆芽菜,比豆芽菜甜,放嘴里嚼爛,沁甜的,甜一嘴。
我已經(jīng)沒有嘴了。這么說吧,他們把我在醫(yī)院里處理后,將我循環(huán)再利用,將我可以利用的部分最大限度利用了。除去頭腦受致命傷之外,我其他部分生機勃勃,溫?zé)岐q存,我的皮膚、眼角膜、骨骼、肌腱、血管,我的心臟、腎臟、肝臟、胰臟、兩葉肺、一盤小腸,我的骨髓等等,——它們已分布在十幾個活人身上,部分成功融合了,部分排異壞死。好在主要器官還在,還能發(fā)揮作用,在某些時候彼此感應(yīng),無形之中,有時候產(chǎn)生的感應(yīng)特別強,強得有些別扭,能讓移植我的人感覺到我還在,他們老是操心我在他們身體里的狀況,把我當(dāng)作貴客,不敢怠慢半分;他們最擔(dān)心的是,我不安生,和他們鬧意見,賭氣不干活。他們不可能曉得,我寄居在他們這十幾具身體上,是以我的分散方式存活著。若有可能做一實驗,將我的器官再聚攏,可以拼出一個大致的我來。像我這樣分散活著——活在無數(shù)個陌生人身上,自古至今,又有幾人?劫后余生的我,該不該慶幸自己還四分五裂地活著呢?
沒有人讓我活在仇佑祥一家三口身上。如此安頓我,倒是給我一個奇妙安神的活法。不是我不愿意,其實我樂意,只是,他們沒給我機會。
而我,到底在哪呢?我生龍活虎的身子還想干很多事,可我脫離了那些各散四方的器官,虛化成了一團(tuán)光暈,我和一切隔了一層玻璃罩,我像一只白色鳥,怎么也飛不進(jìn)那層玻璃罩。我得面對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做一個坐缸佬,斷子絕孫。有史料記載,蔡老頭也有后人,很多人都爭做他的后人,他們擺開族譜,用那些紙片作證,他們是那老太監(jiān)的后人。據(jù)說,漢中洋縣就有他六七百號后人。歷史原來是兩眼一抹黑呀,要不,就是在紙片上瞎編;而我的一切,在飛速進(jìn)入一個黑洞洞的膠片庫,就像高鐵飆進(jìn)一個隧道。我那隧道只有進(jìn)口,看不到出口。這一切,我在玻璃罩外看得分明。我只看不說。
他們替我做主,在其他肉身上給我安排了各式居所。他們有他們的理由,每一個理由都很充足,經(jīng)過了醫(yī)學(xué)論證,我身上的某一部分就該去某人身上補缺,換崗。有位我在電視里見過的大爺對我的一盤小腸說:“想你、念你、盼你三年了,終于盼來了?!彼烧鏁_玩笑,一盤臭腸子,用得上這種電視腔嗎?事后,大爺時常撫摸我,念叨決不虧待我……大爺還讓好幾個漂亮女孩不分白天黑夜撫摸我的動靜。姑娘們都笑著對大爺說同樣的話,你怎么不連下面也一齊換了?
好像他們早有謀劃,就等著我一頭撞在花帶的水泥棱角上。
飛天蜈蚣
我再次看到花帶里的木筆花已是來年陽春三月。出事前,我從沒在意過那些花花草草,它們沒法安撫我橫豎出頭的青春?;ɡ锖诘墓媚镒屛蚁窆饭粯印白卟荨薄@是飛叔送給我的比方,半是笑罵,半是鼓勵。誰沒有過“走草”的年紀(jì),就連飛叔也沒虧待過自己,他老牛喜歡吃嫩草,是不是老牛都喜歡吃嫩草呀?他在吃,我在看;他們在做,我在看。我的眼角膜移植到了飛叔的眼眶。
飛叔,人稱“飛天蜈蚣”,會喝酒,喝開了聊天,吹他酒喝得高車才開得好,在車流里黃鱔一樣溜索……飛叔開過解放牌、東風(fēng)風(fēng)神、開瑞綠卡、北奔重卡,除臺灣外,跑遍了南北東西。
飛叔從全國各地運回一車車廢品。他酒后說,長征運載火箭脫皮摔落的幾層殼他回收過,喜峰口二十九軍敢死隊留下的一捆捆大刀他也回收過,這些大刀銹過了頭,作廢品也不值錢,他留了一把作紀(jì)念,放在家里辟邪。飛叔看不慣日貨,看見了只想當(dāng)廢品收;他看到日系車,有時只想加油門用重卡去撞……他酒后張口就來,我們聽得過癮。我聽說,飛叔的娭毑是在日本鬼子來清都浯家鎮(zhèn)一帶打擄時被他們順便奸殺的,先奸后殺,用刺刀挑孕婦玩,鬼子們玩這一套里手。破開的肚子里還有飛叔一個未成人形的小叔,或是小姑。
飛叔運回的廢品大都進(jìn)了電纜家的回收公司。
從電纜的爺爺茂實爹開始,飛叔就給他們家的廢品回收公司跑貨運,一跑二十幾年,將電纜家跑成了一個廢品暴發(fā)戶。飛叔見識過祖國的大好河山,見識過無數(shù)好東西成了廢品,也見識了茂實爹這個浯家鎮(zhèn)資歷最老的荒貨郎傳奇的發(fā)家史,別人家的廢舊物成了電纜家的聚寶盆。電纜比我大四歲,按我媽的說法,他命好,落在富窩里。電纜弄出一腦殼蓬蓬頭,一身穿孔露肉的牛仔服,一副拾破爛的貨郎相,就連他的小名也有收破爛的味道??晌覀兌既滩蛔「谒ü珊竺媾?,不知哪個舐屁眼的編了幾句順口溜:“想喝酒,電纜有;想妹陀,電纜多;想發(fā)財,電纜來?!边@個被大伙捧成小財神的家伙一結(jié)婚就要了我的命,讓我的眼角膜進(jìn)了飛叔的眼眶。
自從酒駕要拘留之后,飛叔強迫自己戒酒,一強迫眼睛出了問題,鬧出了病毒性角膜炎,飛叔就罵禁酒駕的法令,罵得七彎八拐,然后直奔主題:“人有七情六欲,捂住嘴巴就要放屁,不準(zhǔn)嫖娼就會偷人,不要老子喝酒,好啦,病毒壓不住,從老子眼里冒出來,只看見一群牛頭馬面在放空心焰火,要是老子瞎了眼,斷了生路,就到縣衙門口設(shè)個崗?fù)ぃM(jìn)出車輛一律收費,不多收,一車十塊,十塊票子到手一摸,摸多了,自然曉得真假……”
可病毒罵不走,越罵越發(fā)躁,與我們一幫化生子(小躁子)一個德行。飛叔住進(jìn)了人民醫(yī)院。他發(fā)出狠話,寧愿廢只眼,也不裝人工仿真眼角膜。飛叔在醫(yī)院坐黑,枯等,終于等來了我新鮮活潑的眼角膜。
在我停尸的當(dāng)晚,第一件離開我身體的靈物就是眼角膜,我好像剛從一連串鉆山隧洞里飄出來,有了重返光明世界的一線希望。我看見了許多奇妙的光,它們激光燈一樣分散,聚攏,把我照成一個發(fā)光體,飄來飄去,又飄回了清都。依我看,魂魄就是一團(tuán)奇妙的光暈,它有一個遙控,想看哪里就摁到哪里,想停在哪里,就磁懸浮一般……
飛叔拆線后得知是我的眼角膜時,掉了眼淚,重重嘆了幾口氣:“嗨……亮片呀,多少次提醒你,騎摩托莫發(fā)飆,活生生一條小命,一飆就冇得了,好比放一個空心焰火,難怪一群牛頭馬面老跑出來放空心焰火給我看,原來是收了你這化生子!”
我還不習(xí)慣這老男人的眼淚,太咸,火辣辣,有股燒刀子味。
飛叔又可以開車了。飛叔開車經(jīng)過我出事的花帶時,左眼皮不停起跳。斜照過來的夕陽將花帶映成了一床疊起來的棉被,木筆花開得正旺,絢麗得不像真的。一簇一簇相抱的花朵一定很暖和、嬌嫩,會不會像我強吻過的云文的嘴唇一樣跳個不停?花帶里有那么多起跳的紅嘴唇!飛叔在罵罵咧咧減速。我在一團(tuán)光暈里來神:要是能在春天晚上躺在這樣的棉被里和云文發(fā)飆發(fā)軟,以我這些日子出入陰陽兩界的見識,應(yīng)該沒有比這更來神韻味的,更快活溜秋的……
飛叔拉著一車破銅爛鐵逆光行駛,在花帶旁一閃而過。飛叔在罵我:“亮片呀,一年多啊,你怎么還和我合不來?隔三岔五讓我脹痛,搞得我眼壓升高,要是讓人家看見我飛天蜈蚣像堂客們一樣動不動流貓尿,我這張老臉往哪放?未必還要做個罩子,掛張簾子?亮片,你個化生子鉆進(jìn)了我眼里,好像是日本鬼子專門派來和我作難的,日本鬼子弄死了我娭毑,冤魂不散呀!好久冇喝酒,煩躁,心里來了一群鬼子打擄……”
飛叔罵罵咧咧,直到開瑞綠卡停住。有人開叉車過來卸破銅爛鐵。
越過倉庫鋼藍(lán)的頂棚,我看到夕陽使出無數(shù)把刷子,給電纜家的仿歐別墅涂上了金粉,流動的金粉,沒完沒了晃蕩,落在電纜家鍍金的電動院門上,好像虛飄的陽光獲得了金子的重量,和鍍金門渾然一體。電纜家的回收公司占地二十多畝,他家別墅占地四五畝。門口,電纜側(cè)身站著,不是去年的蓬蓬頭,也不是那天的新郎頭,打理了一個飛機頭,穿一身薄款春秋休閑套裝,懷里抱著一團(tuán)花布裹著的小鮮肉,不,小嫩肉,他滿月的兒子。隔遠(yuǎn)看,小嫩肉像我在哪本畫冊上看到的一個圣嬰,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濃縮到了他的花布包裹里。
夕陽下,別墅坪里,電纜懷中的小嫩肉在踢騰,電纜解開他胯里的花團(tuán)錦簇,露出他粉嫩嫩的小雞雞,射出一線尿來,亮晶晶的尿線,金燦燦的尿線,好一個金線吊葫蘆!只是倒置的。
我光暈里的念想縹縹緲緲,也在快速倒流,比電影倒帶要快百倍:我看見了剛滿月的我,也在花團(tuán)錦簇里,我娭毑解開印染著報春花的尿片,托住我肉嫩嫩的腿根,嘴里像使喚毛絨雞仔一般,“嗤——嗤——亮寶寶,快屙尿,亮寶寶,娶媳婦,要想娶媳婦,雞雞快飛起……”頓時,我在我的光暈里泯滅了時光。時光成了一個空心焰火。
飛叔在閉目養(yǎng)神,他在想什么呢?
我得倒帶過去,看看自己的默片。
……
【選讀完,全文刊載于《花城》2018年第3期】
作者簡介
舒文治,業(yè)余寫作多年,在多家期刊發(fā)表小說、文論等,著有《遠(yuǎn)游的開始》,小說集《永生策劃師》即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