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廢的時光里,你們一點兒都沒有浪費
嗨,小蟲子
你們在我的窗外活了一個朝夕
這比針尖還細的、比米粒還小的蟲子
有翅或無翅、六爪或無爪、一對觸角
幸運的還有復眼。你們陸生或水生
當然也有寄生的。你們這圓的、扁的、
帶殼的、斑點的、鱗片的蟲子。
你們這蛻皮的、變色的、發(fā)光的、
跳舞的、鳴叫的精靈
你們從花蕊上爬過,就沾滿了這世間的蜜
從樹葉間起飛,摩擦振動
就把求偶的花粉灑了滿天
許多植物都因此而開了花
許多人都因此而結(jié)了果
在荒廢的時光里,你們一點兒都沒有浪費
飛的飛、爬的爬、蠕動的蠕動
潛伏的潛伏、沖鋒的沖鋒
繁殖的繁殖。也許能借陣風上天
也許被一滴雨打入地獄
除了這河灘、草叢、天敵之外
誰也不知道你們走到了哪里
一只貓的春天
小滿來了,小滿鳥兒來全了
吹柳笛的少年嗚嗚地跑過去
滿院子的風,滿街的孩子們
滿天的鳥兒遍地的蟲子。
如今能空的都空了,而你獨醒
有時在房頂上留下梅花瓣
有時到屋后的坡上看看主人
孤墳寂寞,春風荒草
你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河邊
那時野貓成群,在草間起伏翻滾
那擅長勾引的葉子也成了精
那為驢的、為馬的、為人的、為鬼的影子
都在隨風起伏、游蕩、停頓
母雞們抱了蛋,耗子們打了洞
人畜相依的好光景——
如今這人跡罕至的人世間
你已多久沒被人愛撫過
沒被貓嗅過,沒被耗子躲避過
你依然臥在山間、水畔、草叢
能活一個時辰都是奢侈
那貍貓的叫春、那燦爛的花草
那廣闊的河流和大地
都被你看成了一條縫兒
那些墳塋
這里埋著我的祖先,家史與災難
不知道多少代,那些被埋沒的
那些塌陷的、那些削平的
骨殖和歷史。它們長出了樹木
花朵、青草和后代
有的墓碑是斜的、有的沒了字跡
有的倒伏于地。對于沒有子孫的故人來說
山風與野獸都延續(xù)了他們的生命
在墓地與人間,只隔了一層窗紙
那漫長的飄動著的荒野、人和牲畜
一個挨一個的清晨
在每座墳前插上一炷香
為他們叫一回魂兒,哭幾聲
扶著那一段香火,遇著寒夜里煨火的人
酒后凍死的人、朱門前餓死的人
他們紛紛從墓地里站起來
我答應著他們,卻沒有看清一個人
與飛禽對視
有你的世間是美的。在院落里
在月亮中,或在樹梢上
你倒掛著或蹲伏著或站立著
我對你的驚擾是善意的。別怕
我也有母親的懷抱。如果你愿意
我們都是初生的嬰孩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弱者。你當然不是
你那未動先飛的羽毛是美的
那易露的敵意也是美的
請看清我沒有翅膀,也不會鳴叫
更沒有空中哺食與水上漂飛的絕技
當空氣微顫,露水破裂
你的聽覺與視覺都是一場盛宴
星象和氣象形成你的美學
讓我細看你身上的花紋吧
是模仿了豹子還是蜻蜓?
而我模仿了你。你逆行的風聲覆過山川
這被攜帶的基因或命運——
我追趕未及。你閃避的樣子
讓我想起倭瓜花、含羞草
想起我那未鑿的天真。那墨中的黑白
那被掀開又被遮掩的眼簾。一個小人兒
開窗閉窗,里面坐個俏姑娘……
入冬了……
大地結(jié)了白霜,河流爬上了山岡
湖水沒有了波紋相接
“我心胸狹窄,在一些白雪中勾兌色彩”
村莊里住著呼嘯的童年
村外的路上長滿了蒿草
“比我還高,漂浮在欲壑之上”
我愛她飄雪的,會綻放的手指
每一朵來不及厭世就凋零的花
“想象她的融化,仿佛血水橫流”
只有時間永遠在反抗自己
能覆蓋我的總是低于我的塵埃
“我的身體,全是舊情人的補丁”
我在草尖上掐下清晨
卻遺落在更深的冬夜里
“我久別的人生,仿佛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