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國通俗小說與戲曲之關系
從晚清至民國,中國社會處于新舊思想的回旋激蕩之中,改良和革命成為時代強音。晚清民國的文化精英為推進中國思想和文化的變革盡心竭力,小說和戲曲成為文化變革的利器,二者互動更為頻繁?!拔逅摹鼻昂螅捎诂F代新文學的興起,小說和戲曲開始出現通俗和嚴肅的分化。
從晚清到民國初年,不少文化改良者發(fā)表了一種觀點,即戲曲歸屬于小說,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1897年,《國聞報》發(fā)表了嚴復、夏曾佑的《本館附印說部緣起》,文章把《三國演義》《水滸傳》和戲曲《長生殿》《西廂記》、“四夢”都列為小說。1902年,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提出“小說界革命”的口號,把《水滸》《紅樓夢》和戲曲《西廂記》《桃花扇》相提并論,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既是小說改良的宣言書,又是戲曲改良文獻。
1903年,由梁啟超等十人合撰的《小說叢話》認為,“中國小說界,僅有《水滸》《西廂》《紅樓》《桃花扇》等一二書執(zhí)牛耳,實小說界之大不幸也?!?/p>
晚清民國初年,文化改良者使用“韻文小說”“曲本小說”“傳奇體”“戲劇之體”等稱法,取消了戲曲(包括彈詞)文體的獨立性,拓寬了小說的內涵,戲曲、小說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合成了一種文體。
明清多數作家對戲曲、小說兩種文體原本區(qū)分得很清楚,但到了晚清以及民國初年,嚴復、梁啟超等人采用了實用主義的宣傳方式,致使小說與戲曲被混為一體。他們主要受歐美和日本文學思想的影響,極力推崇小說。小說能包容各種文體,對廣大民眾的影響要遠強于一般的學術書籍以及詩文等,再加上小說和戲曲關系密切,影響也幾乎相當,故合二為一,以便宣傳。因此,小說在清末民初逐漸占據了文學的中心位置,并延續(xù)至今。1918年以后,戲曲和小說不分的混亂局面消失,實用主義的宣傳終究要讓位于科學的認識。
晚清民國除了像四大名著、《施公案》《彭公案》等經典小說被改編成戲曲以外,一批新的通俗小說的問世,給劇壇和電影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一些通俗小說作家是兩面手,既創(chuàng)作小說,又編寫劇本,如還珠樓主(李壽民)、徐卓呆等,他們的小說和戲劇在當時擁有眾多讀者和觀眾。還珠樓主酷愛戲曲,1921年,他與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義結金蘭,并建議尚小云“文戲武唱”,此后長期為尚小云編寫劇本,陸續(xù)編寫了《北國佳人》《卓文君》《林四娘》《青城十九俠》等劇目,為尚小云的藝術發(fā)展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從小說和戲曲的互動關系來看,當時最有代表性的小說有三部,即包天笑《一縷麻》(1909)、張恨水《啼笑因緣》(1930)和秦瘦鷗《秋海棠》(1941—1942)。這三部通俗小說屢次被改編成戲曲或話劇劇本,戲曲又促進了小說的傳播。
在近現代報刊市場和演藝市場的推動下,從通俗小說的出版,到戲曲改編本的出現,時間愈加短促。在古代,從小說到劇本大部分要間隔較長時間,如《聊齋志異》康熙年間問世,到乾隆年間才有劇本出現?!都t樓夢》前八十回作者曹雪芹約在1763年去世,程偉元刻120回《紅樓夢》于1792年問世,孔昭虔編單折戲《葬花》劇本是在1796年,仲振奎編《紅樓夢》劇本是在1797年。古代小說創(chuàng)作和戲曲改編主要是文人發(fā)憤遣心之所為,到了晚清民國,隨著現代出版業(yè)和演藝市場的繁榮,出版界、演藝界和作家之間形成了利益鏈,通俗小說的創(chuàng)作、改編和市場緊緊連在一起,作品的傳播速度大增。當時的演出團體強調劇目創(chuàng)新以吸引觀眾,因此,劇作家在小說還在連載的時候就將其改編為戲曲。《孽?;ā?907年連載,1908年被改編成京劇?!短湫σ蚓墶愤B載于1930年3月17日至11月30日《新聞報》,滬劇《啼笑因緣》于1930年5月21日首演于中南劇場,很快河北梆子、粵劇、越劇都競相改編。還珠樓主《青城十九俠》于1935年在《新北平報》開始連載,并不斷結集出版,一直到1943年,而尚小云于1936年12月首次將《青城十九俠》搬上京劇舞臺?!肚锖L摹酚?941年1月1日至1942年2月13日連載于《申報》的副刊《春秋》,1942年6月8日,文濱劇團在大中華劇場首演滬劇《秋海棠》。1942年12月24日,由石揮主演的話劇《秋海棠》問世,紅極一時。受話劇影響,1943年4月9日由商芳臣主演的越劇《秋海棠》搬上舞臺,1947年由尹桂芳主演的越劇《秋海棠》上演。
通俗小說給戲曲改編者提供了豐富的題材,為戲曲的改良和話劇的民族化作出了貢獻。包天笑文言小說《一縷麻》包含了反對封建婚姻的主題,但小說刊發(fā)后反響平平,1916年《一縷麻》被改編成京劇,由梅蘭芳主演,引起轟動,成為戲曲改良的一個代表作。1946年越劇名角范瑞娟、袁雪芬將《一縷麻》再改編成越劇,《一縷麻》后來成為越劇經典劇目之一,上演不輟?!短湫σ蚓墶泛汀肚锖L摹窞闇麆 ⒃絼〉母牧甲鞒隽素暙I,也推動了話劇的民族化,至今這些劇目仍在排演,培養(yǎng)了數代戲曲演員。
戲曲改編者一般能把握小說的精髓,通過舞臺的呈現向觀眾傳播小說的精華。一些小說家會根據演出實踐修改小說?!兑豢|麻》在梅蘭芳搬演之后,包天笑在1944年將其改成1.8萬字白話小說,成為1946年范瑞娟、袁雪芬主演的越劇《一縷麻》的藍本。話劇《秋海棠》取得了較大成功,根據觀眾和評論家的反饋,1957年小說《秋海棠》修改再版的時候,其結尾與話劇變得相同,這種互動關系在文學史上是少有的。
經過一代代編劇和演員的精心打磨,根據小說改編的劇目出現了很多優(yōu)美動聽的唱段,使得劇目自身有了獨立的藝術價值,越劇《一縷麻·洞房》中“新娘子真好看”成為范派名段。越劇《秋海棠·心心相印》成為尹派名段。小說《啼笑因緣》提及了《四季相思》的曲名,而無曲文,《啼笑因緣》的戲曲、電影和評彈改編本把《四季相思》編演出來,但版本不一。1957年,北京曲劇名家魏喜奎融合了南北音樂曲調,將《四季相思》編成曲文唱出,曲劇《啼笑因緣·四季相思》“春季里相思艷陽天”遂成為經典唱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