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列車嘆息號(短篇) 續(xù)及評介
徐亦嘏,男,80年代出生于上海,瑞士國際酒店及旅游管理學(xué)士,美國工商管理碩士(MBA),中國作家協(xié)會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十二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xué)員?,F(xiàn)為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上海市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 出版小說集《幸福在我身邊》,長篇懸疑小說《輪回》,長篇懸疑小說《死亡數(shù)字》等。
生命列車嘆息號 (徐亦嘏)
……
只見一抹紅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來,正是綠茶婊。她異常狼狽地走向車門,身上只留下一條紅色的連衣裙,還有帕莎太陽眼鏡和Gucci的小外套。她拿著手機(jī),不停地發(fā)著微信。
“唉!”
“怎么了寶貝?”
“我下車了。”
“你、你也下車了?”
“是啊,這一整天都倒霉透了!”
“那也未必不好啊,說不定我們馬上就可以見到啦?!睂Ψ酱蛄艘粋€微笑的表情。
“唉!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跟那群惡心的人在一起!”綠茶婊嘆了口氣,一邊發(fā)泄著內(nèi)心的不滿,一邊走上了紅色的通道,此時此刻她似乎并沒有察覺到自己也已變成了赤身裸體。
列車外終于有一抹陽光穿過厚薄相接的迷霧透窗而入,遠(yuǎn)遠(yuǎn)望去云霧外似乎還有另一個世界。
“你在笑什么呢?是不是做什么美夢了?”白領(lǐng)B推了推白領(lǐng)A。
白領(lǐng)A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無精打采地看著白領(lǐng)B:“你說什么,我有笑嗎?”
“瞧你,剛才我應(yīng)該把你的樣子拍下來,你就能看見自己那副心花怒放的死樣子了!”
“除非那個賤貨死了,我想我才會心花怒放吧?!?/p>
“我倒是希望Amy那只騷狐貍被Vincent無情地拋棄,最后落得個悲慘的下場?!卑最I(lǐng)B雙手合十地說。
“是嗎?為什么不是Vincent虐殺那個賤人呢!”白領(lǐng)A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殺意。
“哇塞!你不需要這么……”正當(dāng)白領(lǐng)B還想繼續(xù)說下去的時候,突然車廂里又響起了廣播:
現(xiàn)在播報一條消息,03C和04R的乘客已下車,請剩下的乘客們繼續(xù)享受這趟美妙的旅程,謝謝。
所有乘客都十分平靜地坐在座位上,沒有人覺得意外,好像早已司空見慣了,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漠然和事不關(guān)己的表情。
“03C不就是那個之前跟我們吵架的死老頭嗎?這下好了,他終于徹底消失了?!卑最I(lǐng)B一臉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白領(lǐng)A。
“消失了不是蠻好,這種人早死早投胎?!卑最I(lǐng)A一臉不屑。
“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下車了,看他之前去衛(wèi)生間去了很久都沒有出來。”
“對了,我之前看到狐臭男一直在衛(wèi)生間門口張望。”白領(lǐng)A突然抓住白領(lǐng)B的胳膊。
“難道是他……除非是有人殺了他和那個04R的女人,否則他們是絕對不會下車的!”白領(lǐng)B一臉驚恐地看著白領(lǐng)A,心臟強(qiáng)有力地咚咚跳著。
白領(lǐng)A嘴角一翹:“誰殺了他們都無所謂,像死老頭那么自私的人,早晚都不得好死!”
“但是有些可惜啊,車上又少了人?!睆陌最I(lǐng)B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絲遺憾。
“有什么可惜的,對你來說只是少了可以打聽的八卦吧?但車上的人不都是這樣嗎,誰死了誰就得下車,這就是嘆息號上的規(guī)則,不過我們一定會坐到最后一站的!”
“我真沒想到04R那女人也死了,剛才看她下了車我還以為是在做夢,之前她好像一直在用手機(jī)聊天,后來應(yīng)該是朝餐廳那個方向去了?!卑最I(lǐng)B皺著眉頭說。
“估計是被她旁邊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給熏死的。”白領(lǐng)A捂著嘴嬌笑道。
白領(lǐng)B偷偷朝前方看了一眼,伸出食指豎在嘴中間,很小聲地說:“噓,小心被他聽到?!?/p>
白領(lǐng)A手托著下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奥牭接衷趺戳耍艺f錯了嗎?別說那個女人被熏死了,整個車廂里都能聞到那股惡心的臭味!”
“啊呀!”
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喊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傻笑哥把耳機(jī)摘了下來,悻悻地看著他的寶貝iPad,“壞了!沒電了?!边@應(yīng)該是他步入車廂后說的第一句話。
“沒事,靠近第二和第三節(jié)車廂處有充電室,你可以去那兒充電。”說話的是狐臭男,之前他一直看著窗外,觀察著不斷變化的濃霧。
“哦,謝謝啊?!狈讲胚€一籌莫展的傻笑哥立刻臉上堆滿了笑容,一個勁兒地感謝狐臭男。
狐臭男點了點頭,“不過還是要請你注意,看iPad的時候麻煩笑得小點聲,不要打擾到了其他人?!彼f話時彬彬有禮的樣子與他身上難聞的氣味截然相反。
傻笑哥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拿上自己的耳機(jī)和iPad,從座位上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往前面走去。
白領(lǐng)A也同時站了起來,剛想走卻被同伴叫住了。
“你干嗎去?”可能是列車?yán)锵群笏懒藘蓚€人,使得白領(lǐng)B的心里多少會有些害怕。
白領(lǐng)A輕輕地?fù)u了搖頭,“我坐久了,只是想走走啦。”她略帶尷尬地笑了笑。
“哦,那你別走太遠(yuǎn)啊。”白領(lǐng)B叮囑道。
“行啦行啦,你怎么比我媽還啰唆呢?!痹捯魟偮洳痪?,她的人影便已消失在視線里了。
這是一間圓形的全聲控充電室,智能燈光將這里照得通亮,中間擺著十來張沙發(fā)椅,它們圍成了一個圈。每一張沙發(fā)椅的扶手上均安置著一個金屬環(huán)狀磁盤,可同時給兩種設(shè)備進(jìn)行快速充電,靠背上還有許多密密麻麻的蜂窩式小孔。充電室四周的墻上是一個個落地式的電子屏幕,每一個電子屏分別對應(yīng)著一張沙發(fā)椅,傻笑哥選了其中一張沙發(fā)椅坐下,他將自己的iPad放在了扶手的金屬磁盤上。戴上耳機(jī)之后,智能燈光全暗了,面前的電子屏亮了起來,右上角顯示的是設(shè)備目前的電量,主畫面則是一些經(jīng)典的影片。
“馬大帥!”傻笑哥的聲音立刻被沙發(fā)椅背上的聲吶孔吸收并進(jìn)行了傳輸,不到兩秒,燈光一下子暗了下來,電子屏上開始播放2004年由趙本山執(zhí)導(dǎo)并主演的喜劇片《馬大帥》。
“彪哥,哈哈哈!杠杠的!”偌大的一間充電室里立刻回蕩起了傻笑哥爽朗的笑聲。在這里,他可以更加肆無忌憚了,雖然之前在車廂里他也并沒有任何的保留。
慢慢地,一個黑影出現(xiàn)在了充電室里,從電子屏上投射的微光根本不足以識別黑影的面容,只見黑影猶如鬼魅一般地走到他身后,停頓了幾秒鐘。
“?。 卑殡S著傻笑哥的慘叫,他整個人都劇烈地抽搐起來,一股強(qiáng)烈的電流在他身上橫沖直撞地踐踏著。
痛苦的哀號聲與電子屏上輕松歡快的畫面交相輝映著,這一幕略帶諷刺的情景盡數(shù)被那個神秘的黑影看在眼里,就像是在欣賞一出
話劇。
列車兩邊濃重的迷霧里出現(xiàn)了一道又一道閃電,閃電射出的光芒就像是無數(shù)根盤虬臥龍的樹枝一般?,F(xiàn)在隱隱約約已可從中瞧見一些排布不規(guī)則的紅色纜線和綠色纜線,遠(yuǎn)看猶如一條條色彩斑斕的毒蛇,令人發(fā)怵。
很遺憾,雖然很不愿意你死,但如果像你這種整天以窺探別人隱私為樂、妄議他人的賤貨都能活著,那么這個世界一定不會太精彩。
“你終于回來啦,怎么去了那么久?”白領(lǐng)B聽見白領(lǐng)A的腳步聲,立刻把視線從窗外的景物轉(zhuǎn)移到了白領(lǐng)A的身上。
白領(lǐng)A淡淡一笑,然后坐了下來,只見她的臉色不再像之前那樣,此刻看起來有些凝重。
“那個人還在充電???”
“我怎么知道,我又沒跟他在一起!”
“哦……”白領(lǐng)A兇巴巴的回答令白領(lǐng)B不敢再追問下去了。
接著兩個人都保持了五分鐘左右的沉默。
“03C,04R,04I。”
“嗯?什么?”白領(lǐng)A怔怔地望著白領(lǐng)B。
“你看,這些人座位背后的燈都亮了!”
順著白領(lǐng)B的目光,白領(lǐng)A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這三個座位的后背上均亮起了紅燈。
“你說他會不會也、也死了?”從白領(lǐng)B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驚恐,她突然捂著嘴巴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你說會不會還有下一個?”白領(lǐng)A看著她充滿驚悚的神情,一時間覺得特別興奮。
“下、下一個?拜托你別嚇我啦!”白領(lǐng)B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緊緊地閉上眼睛,感覺自己都快要哭出來了。
“看看你,多沒出息,用一個字來形容你,那就是!兩個字就是太!”
“別說啦別說啦!”
白領(lǐng)A笑了笑,“好好好,我不說了行了吧,你要不要先睡一會兒?”她從衣袋里取出一盒糖,遞了過去。
白領(lǐng)B睜開眼睛,露出一條縫,“咦,這是什么?”她驚異地看著一顆顆包裹著七彩塑料紙的糖。
“當(dāng)然是夢幻彩虹糖啊!”
“你怎么會有這個?”白領(lǐng)B立刻把眼睛
瞪得像個乒乓球似的。
白領(lǐng)A瞇起眼睛,晃了晃手中的糖盒?!霸趺礃?,想不想要?”
“當(dāng)然要啦!快給我!這可是一下子能讓人入眠而且又非常好吃的糖呢,真不知道你是從哪里弄來的?!闭f著話白領(lǐng)B已經(jīng)一把抓過了糖盒。
白領(lǐng)A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當(dāng)心,好吃的東西通常都會要人命的喲?!彼龎旱土松ひ粽f。
“拜托,能不能不要再說這個了,我感覺自己都快崩潰了!剛好吃顆糖來壓壓驚?!卑最I(lǐng)B一邊說著一邊已將糖盒打開,從里面取出一顆小拇指般大小的透明珠子,迫不及待地塞進(jìn)了嘴里。
“睡吧,傻妞!”白領(lǐng)A揚了揚眉毛,有些得意地看著她。
幾秒鐘的工夫,白領(lǐng)B的腦袋便耷拉了下來,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就像是一只斗敗的公雞。
此時列車廣播又響了起來。
前方即將到站,請乘客準(zhǔn)備下車。
此時腳步蹣跚而來的果然是傻笑哥,他的耳機(jī)和iPad并沒有拿在手上,他的臉上已完全不見了笑容,爆炸頭也已經(jīng)變成了光頭。來到紅色的通道前,他一邊嘆氣一邊無奈地?fù)u了搖頭,顯得有些落寞,當(dāng)抬起有些輕顫的腿跨入到紅色通道的一剎那,他心底似乎涌現(xiàn)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悟。
令人意外的是白領(lǐng)B也走到了車門口,她下車時與傻笑哥一樣,均是赤身裸體,與初上車時的神情截然不同,判若兩人。白領(lǐng)A緊跟在她身后,始終與她保持著一個身位的距離,兩個原本一起共事、一起八卦、一起嬉笑的人此時已經(jīng)徹底形同陌路。
看著一邊嘆氣一邊走入紅色通道的白領(lǐng)B,白領(lǐng)A停下了腳步,她咬了咬嘴唇,緊緊地攥著拳頭,露出了歡心雀躍的笑容。
回到座位上時,白領(lǐng)A用余光瞥了狐臭男一眼。只見他怔怔地望向窗外,周遭只剩下一些稀疏的霧,孤單而零散地?fù)u擺著,就像一位花甲的老婦,佝僂著背,蹣跚在一條崎嶇的山路上。此時,遠(yuǎn)處那些連接紅色纜線和綠色纜線的云頂塔樓也已顯現(xiàn)了出來,每一幢塔樓都有好幾百層,雪白色的玻璃幕墻可以完全吸收陽光而不會形成光反射,看起來宛如一根根高聳入云的雪茄。
狐臭男忽然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黑色的尼龍夾克衫,整理了一下領(lǐng)口,拖著有些沉重的步子朝著車廂門走去。
終于只剩下最后一個了,只要把他們都清除干凈,一切罪惡都會消失,好在還有二十分鐘,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完成這項無與倫比的使命。
白領(lǐng)A站在座位前,望著狐臭男的身影,她臉上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狐臭男來到了VIP會客室,他將自己的腦袋湊向門上的一個視網(wǎng)膜識別器,不一會兒便聽到嘀的一聲,門迅速地打開了。
整間會客室被一道道納米吸音網(wǎng)隔離成若干區(qū)域,這些吸音網(wǎng)平時用肉眼是無法瞧見的,但是當(dāng)有任何聲響出現(xiàn)時它便會顯現(xiàn)出一幀幀由聲波組成的四維圖案,更巧妙的是這些圖案還會根據(jù)語音中出現(xiàn)的具象內(nèi)容呈現(xiàn)出相應(yīng)的景物。不過吸音網(wǎng)最關(guān)鍵的作用卻是能夠瞬間將此間所有的聲波都徹底吸收,聲音無法傳出區(qū)域之外。在這里一切的錄音設(shè)備都會受到劇烈干擾而無法錄音,人們在這里可以暢所欲言,根本不用擔(dān)心彼此之間的談話內(nèi)容會被竊聽、泄露,說過的話、聊過的事都僅能作為記憶留存于對方的大腦之中。
這里并沒有固定的座位,狐臭男進(jìn)來后走了一圈,最后找了一個面對門的位置停下了腳步,膝蓋彎曲,身體緩緩地下墜,此時臀部立刻感到一股磁力涌起,好像是超強(qiáng)力場一樣,將他整個人穩(wěn)穩(wěn)地平托在了一個最佳的位置。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從他嘴里漫不經(jīng)心地冒出了一句話。
“你終于來了?!?/p>
“想進(jìn)來聊聊嗎?”空蕩蕩的會客室里并沒有人回應(yīng),狐臭男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還是讓我?guī)湍惆??!痹捯魟偮?,門再一次地打開了。
門外居然站著一個身穿職業(yè)套裝的年輕女子,她輕微地喘著氣,額頭上滲出密密細(xì)汗,不過看起來十分平靜。
“為什么你能進(jìn)來,我卻不能?”
狐臭男凝視了對方幾秒,隨即搖了搖頭。
“因為你已經(jīng)到站了?!?/p>
“什么意思?”這句尋常的疑問從她嘴里吐出來立刻就變成了一種盛氣凌人的質(zhì)問。
“看來你還不了解我們身處的環(huán)境?!泵鎸λq如手術(shù)刀般銳利的目光,狐臭男并不畏懼,反而用有些憐憫的口吻告訴她。
此時她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并站在了距離狐臭男不到兩米的地方。
“看來你也不了解自己現(xiàn)在身處的環(huán)境?!?/p>
“為什么這樣?”
年輕女子聽到這樣的問題突然感到很好笑,她笑出了聲,笑聲還很大。
“有些人注定就不該活在這世上。”她的笑聲戛然而止。
“如何界定這應(yīng)不應(yīng)該?”狐臭男問。
“難道你認(rèn)為自私自利的老鬼,出賣肉體的綠茶婊和那個只會肆無忌憚傻笑的家伙不應(yīng)該死?”
“這么說來你承認(rèn)了。”
年輕女子雙手交叉在前胸,“承認(rèn)又怎么樣,不承認(rèn)又怎么樣?”她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姿態(tài)。
“就算這些人身上都有缺陷,你又有什么權(quán)力去定他們的罪?”
“哼哼,因為我看不得身邊有這樣的渣人存在,所以他們必須死!”
狐臭男的眼神越來越黯淡,他不停地摸著自己的下巴。
“知道為什么我們都在這輛列車上嗎?”
“反正我是在跟一個將死之人說話,知道了怎么樣,不知道又怎么樣?”
“為什么要殺我?!焙裟胁⒉皇钦f給她聽的,這個問題更像是在問自己。
“呵呵,像你這種滿身惡臭,令人厭惡的家伙到哪里都會遭人嫌棄吧,那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年輕女子實在想不出這樣一種簡單而又合情合理的邏輯狐臭男為什么對此卻茫然不知。
被赤裸裸地羞辱,狐臭男毫不動怒,“那你的同伴呢?”他很想知道在對方身上曾經(jīng)所發(fā)生過的一切,以至于她的人性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被改變、被重組,最終成為了眼前的這名“殺手”。
“我的同伴?你是說白領(lǐng)B吧,她整天以窺探別人的隱私為樂趣,還孜孜不倦地在背后議論別人的是非,根本就是個十足的賤貨!”白領(lǐng)A底氣十足地陳述著同事的罪狀。
“看來沒有多少人可以在你的意識形態(tài)中存活下來。”
“你們這些被諾亞方舟唾棄的人類,早就該被毀滅了?!?/p>
狐臭男已經(jīng)把目光轉(zhuǎn)移到了自己的穹頂上,此刻穹頂上出現(xiàn)的一幅畫面是在暴雨中不被傾覆的諾亞方舟,它載著上帝的厚望漂泊在無邊無際的汪洋之上。
良久,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卻依然保持著昂首仰望穹頂?shù)淖藙荨?/p>
白領(lǐng)A的手里多了一把餐刀,她走到狐臭男的身后,左手環(huán)抱住他的腦袋,右手的刀從他的脖子一端慢慢地切到了另一端,脖子上的每一寸皮膚和神經(jīng)都異常柔軟,使得每一次切下去的感覺就像是在切蛋糕一般。
鮮紅的血仿佛是花圃中灑水器噴出的水,立刻染紅了白領(lǐng)A的雙手,狐臭男幾乎都沒有發(fā)出什么哀號便永遠(yuǎn)地沉睡于此了。
白領(lǐng)A扔下餐刀,閉著眼睛舔了舔沾滿鮮血的雙手,溢于言表的滿足感似乎是在品嘗波爾多的葡萄美酒。
列車行進(jìn)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同時廣播亦響了起來。
前方即將到站,請乘客準(zhǔn)備下車。
白領(lǐng)A的臉上充滿了對自己杰作的揚揚得意之情,她站在列車門邊等著狐臭男的出現(xiàn),此時她的身后卻出現(xiàn)了一只機(jī)械手,瞬間從自己背部傳來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緊接著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便將她整個人都推出了車門,車門隨即又關(guān)上了。這一切的發(fā)生前后不超過五秒,還沒有意識到任何狀況的白領(lǐng)A滿臉疑惑地瞪著眼睛,嘴也張得很大很大。
“為什么會這樣!”她發(fā)出的怒吼聲幾乎貫穿了整個站臺,她發(fā)瘋似的用手捶打著列車門,試圖用她纖弱的手臂將門打開,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在你走之前,我想再跟你聊聊?!?/p>
白領(lǐng)A抬頭看去,隔著車窗只見狐臭男站在那里,十分平靜地看著自己。
“哼哼,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可聊的,最后還是你贏了?!卑最I(lǐng)A的目光還是那樣的犀利,哪怕還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她都想用自己的眼神將狐臭男千刀萬剮。
“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了?!?/p>
“誤會?哈哈哈!”
狐臭男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在這輛列車上,從來就沒有贏家和輸家。”
“是嗎?你想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個夢?我明明殺了自私鬼、綠茶婊、傻笑哥和我的同事,所以他們先后都下車了!”還沒等狐臭男回答,她又接著說了下去,“你也被我殺了,可為什么唯獨你卻還能繼續(xù)待在車上?我活著,可最后卻下了車,這究竟是為什么!”
“我們從來都無權(quán)主宰別人的命運,但我們卻可以主宰自己,支配自己的意志和信念,去做出每一個正確的決定?!?/p>
白領(lǐng)A冷冷地盯著他,因為她一時無法反駁。
“每一個人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選擇了屬于自己的座位,按照每個人在列車上的死亡時間來排序,03C的自私鬼,04R的綠茶婊,04I的傻笑哥,05M的白領(lǐng)B,還有05E的你。”
“CRIME!”白領(lǐng)A立刻意識到了什么。
“是的,CRIME即為罪行,是在你們身上所深埋的罪惡?!?/p>
“哈哈!真可笑,即使如此那又怎樣?”白領(lǐng)A終于找到了一個能插得上話的機(jī)會。
“還記得我問過你的那個問題嗎?為什么我們都在這輛列車上?”
白領(lǐng)A只能默默地盯著他,因為她又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就像之前被問及這個問題時她也不知道答案一樣。
“這是一輛生命列車,我們都只是生命中的一個個路人和過客而已,新的生命體降臨了,于是通過綠色的通道上了列車,從而開啟一段新的旅程?!?/p>
“就像我們剛上車時那樣?”
“是的,但無法避免的是總有些人會犯下一些錯,從而過早地結(jié)束了這段生命之旅。”
“我……”
“你肆意剝奪了他人的生命?!?/p>
白領(lǐng)A的嘴唇上下微張,原本犀利無比的眼神里首次顯露出了一絲空洞。
“到了生命旅程的盡頭,也就是下車的一剎那,我相信自私鬼、綠茶婊、傻笑哥和你的同事,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一定是充滿了悔恨的。也正因為這樣,每個人都會在踏上紅色通道時發(fā)出一聲嘆息?!?/p>
“原來……紅色的通道……”從白領(lǐng)A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異樣,那種神情是之前從未有過的,真切和坦然。
她轉(zhuǎn)過身,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后再次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
看著她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盡頭,穿著一身黑色尼龍夾克衫的狐臭男又回到04J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看了看表,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笑。
窗外濃重的迷霧已經(jīng)全部散開,天空上終于短暫地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藍(lán)天白云,在層層疊疊的白云深處有一些美麗的面孔,他們一個一個嬉笑著。他抬頭看著他們,從袖子里伸出一只機(jī)械手臂,向他們輕輕地?fù)]了揮手。
看來這次很順利,整個過程竟然比預(yù)計的還提早了五分鐘。
過了一會兒,從綠色的通道里陸陸續(xù)續(xù)地上來了很多乘客,有的已經(jīng)為搶占一個行李架而開始大打出手,有的則為了更換一個座位而喋喋不休地爭吵著……
狐臭男轉(zhuǎn)過頭去,左手托著下巴,視線轉(zhuǎn)移到了車窗外那一團(tuán)團(tuán)濃密的霧上,它們重新聚集起來,并互相交錯在一起,看起來無邊無際。
他摸了摸自己懷中的一枚徽章,上面刻著他的標(biāo)識:機(jī)器乘警007。
列車還將運行。
生命仍將輪回。
我到底先從誰開始?xì)??把這些人殺完會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開放的懸疑空間(評介)
04J的身份在《生命列車嘆息號》的篇尾得以揭曉,他看起來是最知情的人,但是小說里還有另外一個聲音,04J也在他的俯視之下。這個“神秘人”迅速做出判斷:“我感覺自己好像已經(jīng)找到了合適的人選。”熟練的推理小說讀者應(yīng)該意識到這句話是一個信號,死者身份已經(jīng)確定了。但誰是執(zhí)行者,執(zhí)行者和神秘人的關(guān)系是什么?當(dāng)神秘人說出更多道白時,他的身份不是更清晰,反倒更模糊,種種矛盾使神秘人無法形成單一人格,甚至連更知情的04J也心有狐疑。這種混亂不斷否定著讀者的閱讀預(yù)設(shè),答案只能在這輛神秘的列車上:它并非道德審判的列車,而是集中了諸多的意識和人格,形成一個整體,它有時從局限的視角、有時以俯瞰的視角審視人車一體的自身。選擇是方式,嘆息是聲音,小說結(jié)束時這輛有著自審意識的列車尚未找到終極答案,仍將繼續(xù)前行?!豆砦輧从啊酚挟惽ぶ帲斡鸬囊庾R同樣被囚禁在限定的空間內(nèi),有大量的未知存在。不同在于,《鬼屋兇影》設(shè)定了一個全知者,李彤。李彤導(dǎo)演了段羽的末路之旅,這卻是一場陰謀,段羽的意識被玩弄于股掌。徐亦嘏精心設(shè)計了懸疑的模型,他沒有止步于驚悚和懸念,進(jìn)而描繪人心和意識中層層密布的陰云。謎底并非驅(qū)散疑云,而是展示出更深遠(yuǎn)的灰色未知。(趙文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