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嘏，男，80年代出生于上海，瑞士國際酒店及旅游管理學(xué)士，美國工商管理碩士（MBA），中國作家協(xié)會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十二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xué)員。現(xiàn)為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上海市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 出版小說集《幸福在我身邊》，長篇懸疑小說《輪回》，長篇懸疑小說《死亡數(shù)字》等。

一

不記得從哪一年開始，老崔總喜歡一個人待在家里，套著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背心和一條寬肥的粗布短褲，靠在一張上了年紀(jì)的竹搖椅上，閉著眼睛，聽著收音機(jī)里的河北梆子，手搭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就像有了五個月身孕似的，整個人有節(jié)奏地一前一后，看起來像是個不倒翁，旁邊的小木板凳上還放著一瓶半滿的二鍋頭。

老崔是北方人，十二歲的時候跟隨父母來到了上海，幾經(jīng)漂泊，終于在南市區(qū)安了家，十平米左右的滾地龍。來上海之后不到兩年，父母就離了婚，他隨著父親繼續(xù)生活在滾地龍里，母親則去了蘇州，不久便再婚了，聽說對方還是個體戶。在他三十三歲那年，父親患了胃癌，匆匆忙忙地就走了，以后他便獨(dú)自蝸居在這兒，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十個春秋。

天特別好的時候老崔也會偶爾出去透透風(fēng)，不過每次出去他都得拿著他的心愛之物，肥皂水瓶。老崔常去附近的一個小花園，那里有許多小孩在追逐奔跑，嘻哈打鬧，但只要見到他來了都會一下子圍上來，就跟見到了大明星似的。

“吹泡泡啦！吹泡泡啦！”一個小孩喊了一聲，其他小孩立刻跟著搖旗吶喊。

一聽到叫喊聲，老崔的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在孩子們的前呼后擁下坐在了一張幾乎專屬于他的石凳上。好幾個孩子都抱著他的胳膊和他的脖子，只見他慢慢悠悠地蹺起了腿，昂著頭，半張嘴微微咧開，用他光滑細(xì)嫩的手打開肥皂水瓶蓋，然后從里面取出一根小塑料棒，對著前端的圓孔呼的一吹，馬上就有許許多多個泡泡飛了出來。

“泡泡來啦！快抓泡泡！”一個個小孩像打了雞血似的，拼命地追著泡泡拍打，一個不大的花園就像煮沸了的餃子一樣，立刻就熱騰起來了。

冰冷的石凳上只剩下老崔孤單的身影了，可他卻笑得合不攏嘴，一雙有些下垂的眼睛里也放著光，他看著這些泡泡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五顏六色，絢麗的泡泡時而飄散，時而聚攏，使得整個空氣里都充滿了幸福愉悅的感覺。他看著這些泡泡被小孩子們瘋狂地追逐著，他突然很羨慕這些泡泡，可當(dāng)泡泡被孩子們給抓破之后他又會皺起滿是褶子的臉，然后再拿起小塑料棒吹出很多個泡泡來，讓孩子們?nèi)プ分?、去尖叫，直到把最后一滴肥皂水都吹完了為止?/p>

往回走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腿仿佛被灌了鉛一樣，越來越重，越走越慢，不過好在每回都這樣，所以他也習(xí)以為常了。到了家門口，老崔費(fèi)了半天勁從褲腰上取下鑰匙，打開鎖進(jìn)了屋子，他徑直走向廚房，從柜子下面取出一個鋼宗臉盆，在里面倒了些熱水，又從一個破了口的瓷碗里拿起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肥皂，臉色有些凝重地把肥皂死死捂在手心里，再放進(jìn)臉盆里不停地搓，用力地搓，直到把肥皂全部都搓成了肥皂水，老崔的臉上才慢慢又露出了笑容。

二

有一年，配合市政改造工程，南市區(qū)的滾地龍終于開始拆遷了。收到消息的那段時間里老崔一宿一宿都沒睡著，因?yàn)橹苓呉恍┞氏炔疬w的居民都拿到了上百萬的動遷款，有的不想要錢，就分到了好幾套近郊的房子，那些原本蝸居的人現(xiàn)在都成了有房有錢的主兒，想到自己也即將咸魚翻身，一下子草雞變鳳凰，他感覺心隨時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老崔照舊會去小花園，不過他每次去的時候都不會帶肥皂水瓶了，他兜里揣著很多大白兔奶糖，到了那兒以后也不坐石凳上了，而是站得筆直筆直，挺著腰板，一臉得意地看著孩子們從自己的手上爭先恐后地來搶奪奶糖。

“來來來，不要急啊，每個人都有?！边@句話老崔兩分鐘里會反復(fù)念叨個十來遍。

“好啦好啦，沒有了，明天再來?！笨粗詈笠活w糖被搶去的時候，老崔心里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竊喜。

結(jié)果還是有手慢的沒有搶到，他們轉(zhuǎn)而再去搶奪其他孩子手里的糖，這一切老崔都看在了眼里，他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笑得比往常更開心了。

往回走的時候，他邁著大步往前走，心里無比輕松，感覺自己正在天上飛。老崔給自己買了個新的鑰匙包，他從鑰匙包里取出鑰匙，打開鎖進(jìn)了屋子。他徑直走向廚房，煮了一碗熱騰騰的面，大口地吃完，把面湯都喝了個精光，然后把面碗放進(jìn)水斗里，倒上幾滴洗潔精，再用水沖刷干凈。原來那個破了口的瓷碗里盛放著一塊還未使用過的肥皂，肥皂表面已蒙上了一層淺淺的塵土，老崔目光掃過它的時候，臉上滿是一副鄙夷的神色。

幾周后，老崔也終于拿到了屬于他的動遷款，一張銀行卡里有整整一百八十三萬元。之后那幾天里，老崔像中了邪似的，卡不離身的他整天朝著西方跪拜，雙手合十，嘴里還念念有詞。他生平第一次打出租車，來回花了三十多元從附近的銀行里取了一萬元，回到家他把一張張百元大鈔整整齊齊地鋪在褥子上，再鋪上床單，然后從晚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晚上，除了上廁所，連吃飯都是在床上。老崔最近都不去小花園了，因?yàn)樗蝗幻α似饋?，他二十四小時都在琢磨著一項(xiàng)宏偉的計(jì)劃。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了，好不容易自己能揚(yáng)眉吐氣，此刻他只想體驗(yàn)一回當(dāng)土豪的感覺，所以，即使睡著了他的臉上依然掛著燦爛無比的笑容。

三

老崔走了，離開了這片生活了幾十年的滾地龍。他走的時候換上了一套嶄新的行頭，許多老舊的東西都被他留下了，那件仿佛穿了幾個世紀(jì)的白背心和粗布短褲都被扔在了竹搖椅上，廚房那個破了口的瓷碗里依然躺著那塊蒙了塵土的肥皂，旁邊有一個空的肥皂水瓶子，瓶子里還杵著一根小塑料棒。老崔不停地摸著自己鼓起的衣兜，里面揣著一張一百八十二萬元的銀行卡和一萬元現(xiàn)金，他手里提著一個藍(lán)色的尼龍蛇皮袋，里面有一臺收音機(jī)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他懷著一絲激動和雀躍的心情掃視一眼這間變得有些破敗的屋子時，他突然笑了，笑得合不攏嘴，最后他昂著頭挺著胸，邁著有力的步子跨出了大門口。

老崔來到了市中心，在靠近人民廣場的地方租了一套兩房的公寓，他算了筆賬，將一百八十二萬元存入銀行做理財(cái)，每個月可以拿到九千元的利息，扣除三千元房租和三千元生活費(fèi)，每個月還能攢下三千元來，這樣，自己就可以提前退休了。不過他還不能退休，因?yàn)樗男哪钅钕胍鲆环聵I(yè)，當(dāng)一個老板，像王健林那樣。這就是他心里宏偉的計(jì)劃，當(dāng)然，還得給自己張羅個媳婦。

攘外必先安內(nèi)，所以老崔琢磨著還是先得把媳婦找了。好在有錢能使鬼推磨，通過一個跨國婚姻中介所，老崔成功娶回了一個越南老婆，二十三歲，皮膚雖然有點(diǎn)黃，但身材面容姣好，再加上年輕，所以相較老崔來說已是一個人間尤物了。所以他沒事總喜歡帶她出入一些商場和人口密集的地方，年輕漂亮的越南老婆溫順地挽著自己的胳膊，每次都會招來許多羨煞旁人的目光，這讓他內(nèi)心有一種無限膨脹的快感。

起初老崔心里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人家是越南人，好歹也算是個洋妞，語言、文化、思想和生活習(xí)慣等方面都是一個個殘酷的現(xiàn)實(shí)問題，這會直接影響兩人以后的生活能不能和諧。雪兒是老崔給她起的愛稱，她的真名叫阮晉雪，雪兒是一個非常勤快的人，她的勤快不僅表現(xiàn)在操持家務(wù)上，還體現(xiàn)在了學(xué)習(xí)漢語的努力上，才短短的三天，雪兒已經(jīng)能和老崔用漢語進(jìn)行簡單的對話了，老崔感覺不可思議，但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雪兒的語言天賦，他慶幸自己娶雪兒所花的那二十萬元物超所值。

有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老婆之后，老崔便從老家的一個朋友手里分包了一個項(xiàng)目，投了二十萬進(jìn)去成立了一家公司，買了一輛二手車，購了一些設(shè)備和雇了幾個人，從此，老崔一躍成為了環(huán)保事業(yè)公司的老板，公司就在他租住的房子里，一間用來跟雪兒住，一間用來做辦公室，堆放清潔設(shè)備和物件。

老崔很放心地交由雪兒來負(fù)責(zé)管賬，所以平日里雪兒不用跟著他們出車。每次老崔出發(fā)之前都會看一眼辦公室墻上張貼著的王健林頭像，下方還有一條橫幅，是王健林的語錄：創(chuàng)新者大部分成為先烈，少部分成為先進(jìn)。但是正是因?yàn)橛谐晒φ叩倪@種可能性，激勵著后來人不斷去攀登，不斷去創(chuàng)新，希望成為那個極少數(shù)的成功者。老崔看完之后會要求員工們跟他一樣高舉右手，然后齊聲高喊口號：我們要成功！我們不要成為先烈！

他們每次去的地方都是一些公用廁所，好一點(diǎn)的也會遇到樓宇保潔，老崔總是全副武裝，一手拿水桶一手拿拖把，身先士卒沖進(jìn)重災(zāi)區(qū)，他必須要讓員工們感受到他十足的干勁，這樣才能讓他們更好地干活。果然，在老崔的帶領(lǐng)下大家都像打了雞血一樣，天天不要命地跟在他后面累死累活。好在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報，慢慢地，老崔公司良好的口碑為他招攬到了更多的活兒，眼見著環(huán)保事業(yè)上的第一桶金就快順利地得到了。

老崔喜歡收現(xiàn)金，這是他跟對方提的唯一要求，有些公司財(cái)務(wù)實(shí)在做不到，只能通過轉(zhuǎn)賬，老崔也會讓雪兒去把錢提出來。隨著手里的現(xiàn)金越來越多，老崔便買了一個保險柜，把一疊一疊的百元大鈔都整整齊齊地放了進(jìn)去，每當(dāng)他用大拇指沾上唾沫，一遍遍數(shù)著里面百元大鈔的時候，他都會一個勁兒地傻笑，他覺得自己其實(shí)離王健林并不遙遠(yuǎn)，人家是靠房地產(chǎn)發(fā)家的，而他也不賴，堂堂一個環(huán)保事業(yè)公司的老板。

不分白天和黑夜，老崔和他的員工們只要有活兒就干，只要有錢就賺。保險箱的鑰匙由雪兒保管，有時候她也會主動請纓，幫大家洗衣做飯，這讓所有人都贊嘆不已和羨慕不已，欽佩老崔不僅生意眼光好，連選老婆的眼光也令大家望塵莫及。這一來，老崔可樂壞了，他把自己最最寶貴的東西，一張存有一百四十二萬元的銀行卡也交給了雪兒，就差告訴她密碼是她自己的生日了。后來，當(dāng)老崔他們出去干活的時候，雪兒閑著無聊也會出去逛街購物、美容美發(fā)，一出去就是大半天。老崔看著雪兒日漸光鮮亮麗，心里不但不心疼錢，還鼓勵她平時多出去，把自己裝扮得漂漂亮亮的，這樣才符合老板太太的光輝形象。于是，雪兒買的東西從開始的美寶蓮化妝品、夢特嬌女包逐漸到了后來的全套香奈兒，有時候公司一個月的收入還不抵她一天外出所消費(fèi)的錢。

老崔覺得自己是老板，那就完全應(yīng)該讓自己的老婆這么任性，這樣才配得起自己的身份。

四

這一天應(yīng)該是老崔生命里最沉痛的一天了，他覺得這種痛要比他父親病逝時的那種痛更甚。一次收工回來，他發(fā)現(xiàn)貌美如花的越南老婆消失了，家里雖然還是整整齊齊的，但雪兒把自己的隨身物品、銀行卡以及保險箱里的所有現(xiàn)金都一同帶走了。老崔焦急萬分，接連打了幾十個電話給她，但全部都是“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jī)?！睙o奈，他又帶著員工們?nèi)ジ浇M(jìn)行瘋狂的地毯式搜尋，可每次都是勞而無功，最后，老崔只能去派出所報了人口失蹤。一連好幾天過去了，雪兒的下落依然是杳如黃鶴，老崔這才意識到自己徹底被騙了。

現(xiàn)在唯一能夠安慰自己的就是銀行里的存款還在，一百四十二萬元，一分都沒少。他的銀行卡因?yàn)楸谎﹥涸贏TM機(jī)上連續(xù)輸錯三次密碼之后給取款機(jī)吞了，所幸才沒有任何損失，后來他拿著自己的身份證去了銀行，這才順利地取回了卡，讓老崔哭笑不得的是他還從銀行那里輾轉(zhuǎn)打聽到雪兒當(dāng)天輸入的三次密碼均是老崔的生日，所以卡才被吞了。

經(jīng)過這次的沉重打擊之后，老崔再也沒有心思工作了，很快他就把公司轉(zhuǎn)讓給了別人，把所得的錢都作為遣散費(fèi)分給了員工們，他的環(huán)保事業(yè)就這樣草草結(jié)束了。

老崔馬上又算了筆賬，所剩的錢每個月能有七千元左右的理財(cái)收益，扣除三千元房租和三千元生活費(fèi)，每個月還剩下一千元的零花錢，至少不會餓死，所以，現(xiàn)在他只想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天天睡醒了吃，吃飽了就睡，過著豬一般的生活。表面上的他雖然整日一副萎靡不振、生無可戀的樣子，但內(nèi)心卻始終憤憤難平，有時候他會突然大吼大叫，雙手拍打著墻壁，像發(fā)了失心瘋一樣，他無法原諒雪兒的所作所為，對自己的恩將仇報和徹底背叛，所以他決定想個辦法把心中的這口怨氣給撒出去。

一天晚上，老崔去便利店買盒飯和啤酒的時候路過一家酒吧，酒吧門口站著一個打扮入時的摩登女郎，看起來很年輕，大約二十歲出頭，一米七左右的個子，很瘦長，一身黑色的緊身皮衣下只包住了半個屁股，另外半個屁股圓潤而又豐滿地翹著。老崔的腳步立刻慢了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臉上一陣火燒，凸起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立刻低下頭，用眼睛的余光去打量不遠(yuǎn)處的這位美女。女子纖細(xì)筆直的腿上包裹著一層薄薄的黑絲，搭配著一雙過膝的白色高跟筒靴，看得老崔心里怦怦直跳，不停地咽著口水。

女子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細(xì)長的煙，以一種最優(yōu)雅的動作將煙送進(jìn)了大紅色的嘴唇里，然后瞇起她那雙又大又萌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老崔不自覺地抬起了頭，揚(yáng)起眉毛，張開了嘴，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他等著欣賞美女吐出煙時那種更銷魂的美。

一口藍(lán)色的煙從女子的嘴里吐了出來，她隨即回過頭盯著老崔，一臉不屑地問：“喂！你看什么看？”

“?。俊崩洗扌念^立刻一緊。他往后退了幾步，想立刻拔腿就跑，怎奈此刻腿軟得連步子都邁不開了，他只好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大叔，我們認(rèn)識嗎？”問這話時，女子已經(jīng)朝著老崔走了過來。

“不、不認(rèn)識……”此刻老崔整個人面紅耳赤，不停地抓耳撓腮，就像一個正在作弊的考生被老師當(dāng)場活捉了一樣。

女子跟老崔已近在咫尺，老崔立刻聞到了一股非常濃烈的香水味，很甜，又不刺鼻。她雙手交叉在前胸，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老崔，老崔則一直低著頭，根本不敢與她對視，如果旁邊有條河，他恨不能立刻跳下去。

“我說大叔，你不會還沒談過戀愛吧？”看著老崔漲紅了臉又說不出話的表情，她又微微一笑：“剛才你還一直盯著我看，現(xiàn)在為什么又不敢看我了呢？”

老崔只感到自己的腦袋里嗡嗡作響，完全沒有聽清楚她在講什么。

“我美嗎？你想不想請我去里面喝一杯呢？”相比之下，女子倒是顯得落落大方。

老崔這才回過神來，不住地點(diǎn)頭說：“好、好啊！”

女子找了一個最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老崔則坐在她的斜對面，坐下后，他兩只手一會兒放在桌子上，一會兒又放在腿上，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兩只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里看。

“來，坐這兒！”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一個座位。

“?。颗?，好、好的?！崩洗蘧拖衤牭绞ブ妓频?，馬上畢恭畢敬地往旁邊挪了一個座位。

“你喝什么？”

“啤、啤酒吧?！?/p>

女子給老崔要了一瓶喜力，自己也點(diǎn)了一杯Angel’s Kiss。

“大叔，怎么一個人出來玩??？”女子用一種很隨意的口氣問。

老崔看著自己的手指，有些靦腆地回答說：“是啊，吃完了飯就想出來散散步?！?/p>

女子伸手撩了一下自己齊腰的長波浪，然后湊近老崔問：“說話的時候?yàn)槭裁床豢粗遥渴窍游议L得很難看嗎？還是怕我是妖怪吃了你？”

“?。坎?、不是，你長得很、很漂亮！”老崔面對她的時候說話總有些結(jié)巴。

過了幾秒鐘，他終于緩緩抬起了頭，一臉難為情，就像丑媳婦見公婆一樣，當(dāng)他與女子四目相對的時候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比起初見雪兒時更強(qiáng)烈。她的五官非常精致，雖然臉上化著妝，但卻無法遮掩住她原本的俏美，高挺的鼻子，兩片柳葉似的嘴唇，說話時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在她身上幾乎挑不出一絲毛病，她確實(shí)要比雪兒漂亮多了。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子看著老崔身上穿著一件有些褪色的藍(lán)色T恤衫，胸口還有一個超人標(biāo)志的圖案。

“崔、崔有才，別人都叫我老崔?！?/p>

女子立刻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崔有才？原來你不是叫超人?。抗?！不過這名字倒是跟你非常符合”。她順手接過服務(wù)生遞來的飲品，淺淺地呷了一口。

“姑娘見笑了。”老崔歪著腦袋很靦腆地笑了笑，隨即舉起酒瓶子，猛吞了一口酒。

“我叫艾米。”

“哦，艾、艾米姑娘您好?！崩洗抻止嗔艘豢诰葡露?。

“你把瓶子給我?！卑咨斐鍪终f。

老崔雖然不解，但還是馬上將酒瓶子交到了艾米手里，一句話都不敢多問。艾米拿起桌上的一個空酒杯，將酒緩緩地側(cè)倒入杯中，然后將盛滿酒的酒杯放在了老崔面前。

“老崔，你喝酒從不用杯子的嗎？”

“??？哈哈，我喝的急，給忘了。”老崔撓了撓頭，雙手將酒杯緊緊地握住，然后沖著艾米尷尬地笑了笑。

“你結(jié)婚了沒？”

老崔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很小聲地說：“沒、沒有?！比缓笥盅杆俚拖铝祟^。

“怎么可能？你看上去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難道是被你老婆給甩啦？”艾米有些調(diào)皮地盯著他看，一臉壞笑。

老崔猛地抬起了頭，一臉迷糊地看著艾米，“這事兒你、你怎么知道？”說完他又低下了頭，張開嘴，一口氣將酒杯里的酒全都吞了下去，喝完之后整個人左右搖擺了一下，肩膀也微微顫動著。

“呀！還真被我猜中啦！對不起對不起，說到你的傷心事了?！卑淄铝送律囝^，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問道：“那現(xiàn)在呢？你是一個人？有沒有女朋友呀？”

此刻老崔的腦袋仿佛掛上了鉛球一般，再也抬不起來了。過了半晌，他才很小聲地說：“我現(xiàn)在單身。”他不停地扣著自己的指甲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在面對大人的質(zhì)問一樣。

“嗯……那你覺得我怎么樣？”艾米托著腮幫，額頭微微后仰，看著老崔的眼神里透著絲絲笑意。

老崔咽了口唾液，剛想開口又立刻把嘴閉上了，他把酒杯又舉了起來，剛想猛干一口，卻發(fā)現(xiàn)酒杯里是空的。

“把杯子給我吧?！卑啄樕蠏鞚M了笑容。

老崔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手端著酒杯放在了艾米的面前，然后發(fā)現(xiàn)手好像沒地方擱了，于是一會兒放在背后，一會兒插進(jìn)褲兜，最后只能拽著衣服左右兩邊的下擺。

艾米很熟練地又替老崔倒?jié)M了酒，然后她也站了起來，走到老崔跟前，將他的手拿了起來。瞬間老崔感覺渾身像是被電流擊中了似的，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而眼睛卻始終看著自己的腳面。艾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然后將酒杯放在了老崔的手中，老崔看了看杯口上的一個大紅唇印，又咽了口唾液。

“喝吧?！卑椎穆曇袈犉饋碛行┥硢?，但對于老崔來說卻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

老崔將酒杯稍稍轉(zhuǎn)動了一下，然后才端起來喝了。

“要不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噗！”老崔猝不及防艾米會來這么一句，一下子把酒噴了自己一身。

艾米哈哈大笑，她立刻從老崔手上拿走了酒杯，然后取來了餐巾紙，幫他擦拭身上的酒水。當(dāng)她抹到老崔嘴角的時候，她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我做你女朋友你開心嘛？”她笑嘻嘻地看著老崔，聲音里充滿了挑逗。

幾秒鐘的沉默之后，才從老崔的嘴里艱難地?cái)D出了一個字：“啊?！彼堰@個字的音給拖了很長很長。

“那以后你可得乖乖聽話哦，我想跑的時候你就得跟著我跑，我想坐下的時候你就得跟著我坐下，我開心的時候你要陪著我開心，我不開心的時候你也要陪著我不開心。你，記住了嗎？”艾米拿著餐巾紙?jiān)谒目谏蟻砘乇葎澲?/p>

老崔點(diǎn)了點(diǎn)頭：“啊?！彼职堰@個字的音給拖了很長很長。

“那我們現(xiàn)在就開始做男女朋友吧！走啦?！卑滓话淹熳×怂母觳?。

“去、去哪兒？”老崔一臉茫然，完全還沒回過神來。

“當(dāng)然是上你家嘍?！?/p>

“啊？這、這樣不好吧？”

“我說大叔你還真是不解風(fēng)情哎！撿了便宜還賣乖，什么星座啊你？”艾米幾乎是拖著老崔在走，兩人一前一后，引來了酒吧里不少人詫異的目光。

五

老崔的租住房里從此就多了一位女主人。雖然老婆跑了，公司倒了，但來了個女朋友，每天守著女神般的艾米，對老崔來說心情已經(jīng)從之前的陰雨綿綿變成了現(xiàn)在的艷陽高照。他們并沒有同房，公司沒了之后老崔便在另一個稍小的房間里添置了一張單人床，因?yàn)榘讻]有工作，于是老崔便拿出了十萬元給艾米開了一家美甲店，白天兩人就一起在美甲店里，艾米負(fù)責(zé)給客人美甲、收錢，其他的雜活則都落在了老崔身上，晚上回到家就各進(jìn)各屋。對此，老崔從沒有半點(diǎn)怨言，因?yàn)樗仨毜米鹬匕椎纳盍?xí)慣，她是個非常獨(dú)立而且有主見的女人。

一段時間以后，艾米便請了一個姐妹來店里幫忙，自己則帶著老崔整天吃喝玩樂。他們會去高檔的餐館吃飯，去淮海路、南京路購物，晚上的話就去看電影、泡酒吧，或者去KTV唱歌，當(dāng)然，基本都是艾米的個人演唱會，因?yàn)槔洗藜葲]有聽過幾首歌又五音不全，所以他只負(fù)責(zé)聽艾米唱，負(fù)責(zé)端茶倒水，負(fù)責(zé)鼓掌叫好。有時候艾米唱得興起還會讓他伴舞，老崔根本沒跳過什么舞，他只能手腳并用著亂舞一氣，偶爾還會扭動幾下屁股，搖晃幾下腦袋，一連串猥瑣的樣子看得艾米笑得前俯后仰。

有一天，艾米突然告訴老崔說她爸生病住院了，需要一筆錢，老崔二話不說便取了兩萬元交給艾米。沒過幾天，吃飯的時候艾米又跟老崔要錢，說是以前她從一個朋友那里借了五萬，現(xiàn)在人家找她要錢，于是老崔把五萬又給了她，就這樣，前前后后給了艾米二十幾萬。漸漸地，艾米很多姐妹都陸續(xù)來找她了，美甲店也變成了她們的聚會場所，每次需要老崔去干雜活的時候他都會心跳加快，看著一個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子，聽著她們的鶯聲燕語，感覺就像來到了大觀園一般。開始艾米的姐妹們會向老崔發(fā)發(fā)嗲，討要紅包，后來他覺得不好意思，便主動給她們發(fā)紅包了，每人五百。當(dāng)他聽見那群貌美如花的女人們用細(xì)軟的聲音跟他說“謝謝崔老板”并爭相跟他合影時，他會覺得渾身酥麻，飄飄然地，內(nèi)心著實(shí)肯定自己是這世上最最幸福的男人，被眾多寵妃左擁右抱，真有一點(diǎn)做皇帝的感覺了。

之后不久，艾米主動提出讓老崔跟她同房了，老崔激動得差點(diǎn)從陽臺上跳下去，不過到了晚上才知道原來艾米只是讓老崔睡在自己床旁邊的地鋪上，她說真愛是需要經(jīng)得起磨練的。老崔雖然當(dāng)時有點(diǎn)小失落，但他覺得艾米的想法是完全正確的，自己跟雪兒之間就是因?yàn)榘l(fā)展得太快太順利了，沒有經(jīng)過考驗(yàn)，所以最后才招致了悲慘的下場。老崔覺得艾米更難能可貴的是，她毫不介意自己熟睡之后鼾聲如雷，而雪兒之前則為此埋怨過他好幾回，從這點(diǎn)上來說，艾米不僅人漂亮，心也好，老崔感覺自己終于遇到真愛了，這一晚，他將被角緊緊地攥在手里，睡著的時候一臉天真無邪，幸福滿滿的樣子。

翌日早上，老崔起來上廁所，突然聽到床頭柜上艾米的手機(jī)響了一下，老崔也沒在意，上完廁所回來之后聽見她的手機(jī)又響了一下，老崔便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不看還好，一看立刻就嚇傻了，不知是誰發(fā)來一條消息，說再不還錢就會將裸照發(fā)在網(wǎng)上。老崔趕緊拿起手機(jī)，一看有好幾條消息，他瞪大了眼睛一條條地看了起來，心里砰砰直跳。

“臭婊子，錢湊到了沒有？”

“人死了嗎？怎么不回答！”

“欠我們的一百一十四萬趕快還！”

“警告你，再不還錢我們就會把你的裸照全部發(fā)在網(wǎng)上！”看到這里，老崔嚇得直哆嗦，他手一松，手機(jī)掉在了地上。

一聲巨響驚醒了艾米，她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當(dāng)她看到老崔魂不守舍的樣子和掉落在地上的手機(jī)時，她先是愣住了，過了幾秒鐘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后來艾米把自己的遭遇如實(shí)告訴了老崔，原來她因父親看病需要錢，借了校園貸之后惹了禍，無法承受巨額的利息而被迫去賣淫，后來實(shí)在不堪凌辱便選擇了銷聲匿跡，直到遇上老崔。

老崔感覺自己的腦袋里一片空白，耳邊不斷地傳來嗡嗡的聲音，他把右手的食指伸進(jìn)了嘴里，用牙齒來回地咬著自己的指甲蓋。

艾米越說越傷心，直接撲到了老崔身上號啕大哭，殺豬般哭嚎的聲音穿透了老崔的耳膜，像把利劍一樣直刺心臟。老崔像個木頭人似的挺在那里，仿佛失了魂，一動不動地任由艾米將眼淚灑在自己的肩膀上、胸口上。

“你說我該怎么辦？”艾米淚眼婆娑地看著老崔，雙手環(huán)抱著他的脖子。

老崔還在啃咬手指，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他感覺身體里好像有一股滾燙的巖漿在翻騰，無情地灼燒著自己的五臟六腑。

“你還會要我嗎？”

艾米那令人無法抗拒的聲音猶如滔天洪水般地沖擊著老崔內(nèi)心的岸堤，最終老崔還是妥協(xié)了。老崔一把抱住她，隨即也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比艾米更撕心裂肺，更痛徹心扉。

后來，老崔將自己的銀行卡交到了艾米的手上，他看了艾米一眼，沒有說任何話。

艾米一把拽住了老崔的胳膊，問道：“這卡里有多少錢？”

老崔怔怔地望著她，有些干澀的喉嚨里咽了咽口水，十分緩慢地說：“一百零九萬六千三百零五元?！?/p>

“真的?。俊卑紫渤鐾?，在老崔的臉上用力地親了一口，隨即又嘆了口氣，皺著眉頭說：“哎，只可惜我欠了別人一百一十四萬，就這些錢還不夠，差了幾萬呢?！?/p>

老崔低著頭，右手掰弄著左手的拇指，過了幾秒鐘，他又抬起了頭?！懊魈煳視讶钡哪菐兹f給你，湊齊了就趕緊給人還了吧?！?/p>

“老崔，你真是個好人，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吧，我要讓你做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男人?！卑装杨^靠在老崔厚實(shí)的肩膀上，閉著眼睛，臉上洋溢著幸福和滿足。

當(dāng)晚艾米和老崔第一次睡在了一起，艾米面向著老崔，把頭枕在他的胳膊上，很快便睡熟了。老崔卻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著，他好幾次想翻身換個姿勢，卻害怕驚動艾米，而且自己的胳膊也被她壓在了腦袋下面，絲毫不能動彈。他只能看著艾米俏麗秀美的臉龐，臉上依然感覺熱熱的，他一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因?yàn)楝F(xiàn)實(shí)中的崔有才即使天天去廟里燒高香也絕不可能會找到如此年輕貌美的女朋友，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心一意想跟他的，就算是小說，這樣的橋段也未免顯得太荒唐了。所以，他不僅把自己全部的家當(dāng)都交給了艾米，更決定了明天一早就去蘇州，厚著臉皮向他幾十年未見的母親借錢，自從老崔父母離婚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跟他母親有過任何聯(lián)系，但這一次艾米有難，老崔真的豁出去了，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將艾米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

六

第二天傍晚，老崔便興沖沖地來到了店里，卻發(fā)現(xiàn)店門緊鎖，老崔只好打了艾米的手機(jī)。

“喂，艾米，你在哪里??？”

“哦，是老崔啊，我跟幾個姐妹都在真愛呢?！彪娫捓飩鱽硪魂囮囈魳仿?，聽起來很吵。

“啥？你們都去找真愛了？”老崔感覺自己一陣眩暈。

“什么呀！我是說我們現(xiàn)在都在真愛，一家舞廳！”

“哦，原來是一家舞廳啊，在啥地方？我現(xiàn)在就在店門口呢。”老崔終于松了口氣。

“你錢拿到了嗎？”

老崔笑嘻嘻地說：“拿到啦拿到啦，整整五萬塊錢呢！”

“那你來衡山路找我吧，姐妹們都在，我走不開?！卑椎穆曇粢幌伦蛹?xì)軟了不少。

“好好，那你們等我啊，我現(xiàn)在馬上就打車過來?！?/p>

“親愛的，路上小心啊。”

掛上電話后，老崔喜滋滋地叫了一輛車，打開車門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上，一臉愉悅地跟司機(jī)說：“麻煩，去衡山路?！?/p>

“哦，先生要去衡山路哪里啊？”司機(jī)問。

“真愛?！?/p>

“真愛？”

“對對，一家舞廳?！?/p>

“靠近什么路?。俊?/p>

老崔撓了撓頭，“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女朋友就告訴我是在衡山路上的?！闭f到女朋友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音調(diào)還刻意提高了些。

“哦，那我們就往衡山路的方向走吧。”司機(jī)發(fā)動了車。

“麻煩開快點(diǎn)，我女朋友還在舞廳里等我呢?！崩洗薏煌５囟吨取?/p>

司機(jī)馬上加了一把油門，然后趁隙瞄了老崔一眼，問道：“你女朋友多大啦？怎么還去那種地方啊？”

老崔愣了愣，隨即有些生氣地朝司機(jī)瞪了兩眼，“哎，我說你這個人怎么這么說話吶！什么叫我女朋友多大了？我告訴你，她……她今年二十五歲！”其實(shí)老崔自己也不知道艾米的實(shí)際年齡，他從未問起過，艾米也從沒有告訴他，所以他就只好隨口說了一個年齡。

司機(jī)不說話了，可老崔似乎還有氣，他扯著嗓子說：“去那種地方怎么了？不就是舞廳嗎？犯法了嗎？這叫潮流，潮流你懂不懂？現(xiàn)在滿大街都是跳廣場舞的大媽，你天天拉車，看到的應(yīng)該比我還多吧？不過像你這種開出租車的不懂潮流也很正常?！?/p>

一路上司機(jī)沒有再說過話，車行駛在衡山路上，終于看到了一塊碩大的紅色招牌，上面寫著“真愛迪斯科”，下面還有一行白色的標(biāo)語：放飛心靈，追逐年輕，就來真愛！

老崔打開車門，腿剛跨出去司機(jī)就把車門給關(guān)上了，不小心把老崔的褲子給硬生生地夾住，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司機(jī)就猛踩一腳油門，車嗖地一下躥了出去。

“啊呦！”老崔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同時還傳來了“嘶”的一聲，他的褲子被扯出了一個碗口大的破洞，正好在右邊的屁股上。

“你這烏龜！孫子！王八蛋！老子一定會去投訴你！你給我等著！”老崔一邊怒罵一邊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此時他并未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子已被扯壞了。

老崔走到舞廳門口，剛想進(jìn)去就被門口的兩個彪形大漢給攔住了。

“有票嗎？”

“什么票？”

兩個大漢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你他媽是來砸場的吧？”

“哎，我說同志，你這人怎么這樣說話呢？我女朋友在里面，我要進(jìn)去?！崩洗拚f完又想往里走。

“沒有票不能進(jìn)！”兩個大漢各抓住老崔的一條胳膊，輕輕一拽就把他扔出了幾米遠(yuǎn)。

老崔當(dāng)即摔了個狗吃屎，屁股上的破洞立刻就變得一覽無遺了。馬路上走過的行人捂著嘴咯咯咯地笑，兩個大漢見了，紛紛看著自己身上的破洞牛仔褲。

“喲，真想不到現(xiàn)在的潮流都已經(jīng)發(fā)展到屁股上了?。　?/p>

“那是，人家懂潮流唄！咱們都過時了啦，人家那可是時尚界的前輩！”說完，兩人大笑不止。

老崔爬了起來，有些詫異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這才發(fā)現(xiàn)后面破了好大一個洞，他都能摸到自己的內(nèi)褲了。

“艾米！艾米！”老崔一邊喊一邊往里沖，就像發(fā)了失心瘋似的。

“嘭”的一聲，老崔突然感覺眼前一黑，腦袋一陣懵，他又倒在了地上，然后從耳邊還傳來了怒罵聲。

“給老子滾遠(yuǎn)點(diǎn)，他媽再敢亂闖信不信老子把你腳都給打斷！”

老崔在地上足足躺了一分鐘，他爬起來后感覺鼻子和嘴都濕漉漉的，伸手一摸全是血，一下子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七

“艾米……艾米……”老崔雙眼緊閉，不斷地念著她的名字。

此時他突然聽到手機(jī)上傳來了一條微信，他立刻睜開眼睛，拿起手機(jī)看了起來。

崔有才先生：

你好，當(dāng)你看到這條微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了，你不會再找到我，我也不會再回到你的身邊。

請?jiān)徫?，我從來都不曾喜歡過你，哪怕是一丁點(diǎn)兒。我跟你在一起都是為了你的錢，我沒有任何欠債，你所看到的只是我跟幾個姐妹之間演的一場戲而已。我并不是一個騙子，只怪你自己太單純，一個大老爺們居然只有五歲兒童的智商，所以如果我不拿走你的錢，我相信這些錢還是會落到其他人手上的。

我從真愛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倒在了地上，身上還有五萬塊錢，我跟姐妹把你送回來之后也沒全部拿走你的錢，最后給你留了兩千，錢在你的床頭柜里。上海這種地方真的不適合你，我知道你在蘇州還有個親媽，趕快去蘇州找她吧，那兩千塊就當(dāng)是你的路費(fèi)了。

對了，艾米只是我隨口編的名字，如果你想詛咒她的話就盡管詛咒吧。

至于我的職業(yè)，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你吧，其實(shí)我只是一名小姐，跟我在一起的姐妹們也都是。不過現(xiàn)在好了，我能提前上岸了，我已經(jīng)買好回老家的機(jī)票，回去之后我會用這筆錢做點(diǎn)生意，然后好好找個人嫁了。

最后，謝謝你，我的大笨蛋。

艾米

“不、不，這不是真的，艾米！你別離開我!”

老崔一下子驚醒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眼前的景象有些模模糊糊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嘴，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兒都不疼了，只是感覺有些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就像是在半空中飄浮著。

他搖晃著從床上坐了起來，突然，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五雷轟頂了一樣，眼前的景象令自己完全不敢相信！他摸著身上松松垮垮的白背心和寬肥的粗布短褲，再看不遠(yuǎn)處，有一張上了年紀(jì)的竹搖椅，收音機(jī)里還放著河北梆子，床邊上則橫著一個二鍋頭的空瓶子。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使勁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不對??！這不對?。　?/p>

老崔趕緊下了床，在不大的屋子里走了一圈，當(dāng)他走到廚房的時候，他看到柜子下面有一個鋼宗臉盆，水斗旁還有一個破了口的瓷碗，里面有一塊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肥皂，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肥皂，把它平放在自己的手掌上，然后直勾勾地盯著它看，看了足足有兩分鐘的時間，最后，他的臉上慢慢露出了微笑。

老崔拿上鑰匙，去到了附近的一個小花園里，那里有許多小孩在追逐奔跑，嘻哈打鬧，但只要見到他來了都會一下子圍上來，就跟見到了大明星似的。

“吹泡泡啦！吹泡泡啦！”一個小孩喊了一聲，其他小孩立刻跟著搖旗吶喊。

一聽到叫喊聲，老崔立刻勃然變色，此時好幾個孩子都已經(jīng)抱著他的胳膊和他的脖子。

“吹什么泡泡！泡泡有什么好的？”老崔沒好氣地說。

“我們要吹泡泡！”孩子們依然吵著鬧著，不依不饒地糾纏著老崔。

“去去去！我只有肥皂，沒有肥皂泡！”老崔胳膊用力一甩，好幾個小孩都摔倒在了地上。

“崔有才，神經(jīng)病，一吹泡泡就來勁！”所有小孩都做著各種鬼臉，開始嘲笑他。

“小彤，這個怪叔叔怎么啦？”一個剛搬來此地的小男孩問一個年齡稍長的女孩。

“他呀，我聽我媽媽說他幾年前就得了精神分裂癥，然后會產(chǎn)生各種幻想。每當(dāng)有太陽的時候他會經(jīng)常來這里吹泡泡，看著泡泡就一直傻笑個不停?！?/p>

“原來這叔叔生病啦?！毙∧泻⒁е种割^，望著老崔遠(yuǎn)去的背影，露出一副傷心難過的樣子。

“他還曾經(jīng)教過我們一首兒歌呢。”女孩說。

“哦，是什么呀？”

“肥皂泡，肥皂泡，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肥皂泡，你就像天邊的彩虹一樣令我們魂?duì)繅衾@。肥皂泡，肥皂泡，只要輕輕一吹就能飛上天空的肥皂泡，你就像大明星一樣被我們追逐圍繞?！?/p>

老崔一個人走在一條沒有路名的街道上，不時地將兜里的一小塊肥皂拿出來把玩一下，只要看到它的時候臉上就會充滿了微笑，仿佛是一件愛不釋手的寶貝一樣。

“還是你好，拿著厚實(shí)，用著實(shí)在，變成了泡泡之后還有啥用呢，被手指一戳就破了。”老崔笑了笑又喃喃自語道：“那幫小兔崽子，居然說我是神經(jīng)病，你們這么喜歡肥皂泡，我看你們才是神經(jīng)病哩！”說完，他屁顛屁顛地在路上跳了兩步。

此時兩個中年婦女與他擦肩而過，其中一個回過頭瞥了他一眼，然后跟另一個人悄聲說：“儂曉得伐，聽說他是被女人甩了之后受到打擊，才變成了神經(jīng)病的?！?/p>

“是伐？但我卻聽說這個神經(jīng)病從來都沒女人的，一直是一個人。儂想想看呀，他這幅樣子哪個女人會要他？嚇?biāo)廊肆?！”另一個人笑嘻嘻地說。

回到家，老崔依舊換上了那件松松垮垮的白背心和寬肥的粗布短褲，靠在竹搖椅上，閉著眼睛，聽著收音機(jī)里的河北梆子，手搭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就像有了五個月身孕似的，整個人有節(jié)奏地一前一后，看起來像是個不倒翁，旁邊的小木板凳上還放著一瓶半滿的二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