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花草
編者按|秋子說:“母親臉上的表情,跟勞動帶給她的感覺沒有差別,安生、簡樸?!薄霸谕獾厣?,想念她,幸福是真幸福,也非常疼痛?!蓖瑸樵谕獾厣畹男【帲瑢@種感覺深切同感,幸福又疼痛。“一個母親,給予孩子的重量,其實在每一個長起來的孩子心里?!焙芰w慕秋子,能為母親畫那么多美麗花草。
《母親的花草》93|速寫|2017
我母親說,有時候,一想點深刻的,到黑就睡不著了。
她靜默地待著,有人推門進來——常有人說想她啦,來看一眼——問她:大娘(或者是嬸嬸、姨姨、大姐、老鄭),做什么呢?她只是笑,不答,因為“做生活呢”。能看見的,不用說。問的人,也不是就要問你做的是什么,他或是她,只是問好似的,進了門,走過來,和她打聲招呼。后面只須默守時間,說多說少,意思互為通達,各自心里照舊圓滿歡喜。
她拍拍身旁的空地兒,讓進來的人坐下。情況好,能在地面來回走的話,她會慢慢挪動不方便的腿腳去取些好吃的,奶食、點心糖、水果、杏仁、腰果、開心果一類,還有我們一回來就給父母撥出的瓜子仁,她想讓來的人吃,就著熱茶,慢慢品嘗。到了開飯時間,她說:“不要走,在這兒吃飯?!?/p>
除了正餐,平常母親吃一些奶制品和面包、點心,偶爾吃一點水果,想不起吃別的。因糖尿病并發(fā)癥導致失明的父親,喊她:“老鄭同志,有什么吃食,搜集一點來?!彼魮斐鎏欠稚俚臇|西遞給父親。然后,就等有人進來,遞給他們。她臉上的表情,跟勞動帶給她的感覺沒有差別,安生、簡樸。她從這個房間進到那個房間,就是為了給人們找吃的。我見她如此感覺著的時候比較多,老想問問她,你動的時候、或者不動的時候,怎么,老是一副安寧、幸福的樣子?但一次也沒去問詢這種話。
央視的《半邊天》欄目主持人張越采訪我的上、下集專輯2003年“三·八”婦女節(jié)期間播出以后,有觀眾打電話問欄目組,那個誰,怎么會有幸福感,怎么會有那么多幸福感。不知道,就是感覺到幸福。我只說了意識到的東西。接到導演方卉的電話,以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而現(xiàn)在,僅僅過去了一年多,又經歷了一些離難、變故,世事滄桑,繁復的,簡化了,經過這些時間以后,和許多人類似,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憑心而論,幸福感仍是我經常能夠感覺到的,生活中我和我的家人,也許并不那么如意,但幸福感的確比較多地涌進我心里。感覺幸福的渠道,一直存在著。過去,我一開口唱“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西風在東方唱著悲傷的歌曲”,就抑制不住流淚,盡著克制,唱不下來一支完整的歌?,F(xiàn)在,我能唱完一些歌了,比如《諾恩吉亞》和《小二郎》,雖然還是不喜歡唱歌,不想唱。
《亞細亞的孤兒》,沒有再唱。其實,我在心里面唱過幾次,往下念唱了兩句,即有酸楚的東西涌起,唱不了。但我對幸福的理解沒有改變。我體會到幸福,體會到幸福的刻骨銘心與寬博,體會到幸福的艱難、困苦與磨礪,體會到幸福埋藏在土地里,斗爭、犧牲,終于頑強地努出、生長出,每一天上路,它埋藏起苦難,而能向更多的人走近,和著人們的力氣,發(fā)酵后,冒出煙氣,蘊藏下新的熱量。
母親總是跟我出生的戈壁草灘連在一起,跟那里沉緩的山頭連在一起,跟不緊不慢移山圍海的沙塵暴連在一起,還有歌,長鞭一樣顫悠悠的歌,一起落進我心里。
在外地生活,想念她,幸福是真幸福,也非常疼痛??蛇@都是沒法說出來的。一個母親,給予孩子的重量,其實在每一個長起來的孩子心里。他們也都是被母親浸潤以后,有興趣、有力量和別人待在一起,完成一兩件共同熱愛的事情。
我又怎么能不一個人悄沒聲息地待著,度過我對她的想念呢。
我只是不清楚,想念是不是勞動,是不是她說的“做生活”。
我畫了一些母親的花草。
《母親的花草》42|水粉|2014
《母親的花草》35|水粉|2013
《母親的花草》41|水粉|2014
《母親的花草》32|紙本水墨|2013
《母親的花草》37|水粉|2013
《母親的花草》43|水粉|2014
《母親的花草》78|丙烯|2017 《母親的花草》31|紙本水墨|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