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朋友和知音
阿·亞·施圖金
謝公與作者合作的作品
世界上每個民族都擁有引以為榮的大詩人,而這樣的詩人或遲或早會走向世界。詩歌的傳播,說起來是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其實是通過個體實現(xiàn)的,詩歌翻譯家肩負著這樣的使命。他們對其他民族杰出詩人的作品由衷喜愛,情不自禁地拿起筆來,翻譯成本民族的語言文字,引起讀者的心理共鳴,從而擴大了詩人的讀者群,延續(xù)了詩人的藝術(shù)生命。
詩歌翻譯是個漫長的漸進過程,由少到多,由淺入深,由重內(nèi)容到兼顧形式與音樂性。由于詩歌翻譯家的素質(zhì)不同,對詩歌的感受力、理解力、表達力不同,采用的翻譯方法不同,這樣就出現(xiàn)了千差萬別的詩歌譯作。
詩歌譯者與原作詩人的關(guān)系大體上可分為三類:仰視、俯視、平視。仰視者崇拜原作者,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俯視者,居高臨下,以自我為主,往往譯筆過于隨意。平視者以朋友的身份看待詩人與原作,盡力接近詩人的心靈,傾聽詩人的聲音,嘔心瀝血給予傳達再現(xiàn)。
詩歌翻譯的方法大致也可以歸納為三種:
第一種采用解釋性的散文化筆法翻譯詩歌,側(cè)重于語義傳達和內(nèi)容介紹,放棄原作的音韻形式。有些譯者用這種方法翻譯國外史詩或長篇敘事詩,能起到介紹世界名著的作用。
第二種兼顧詩歌內(nèi)容與外在形式,以詩譯詩,但是更側(cè)重譯入語讀者的欣賞習慣與審美趣味,因而往往改變原作的詩行與節(jié)奏。這種譯詩的方法,通常會受到譯入語讀者的歡迎與好評,因而擁有廣泛的讀者群。
第三種譯者,人數(shù)較少,癡迷于譯詩,經(jīng)過慎重選擇,專注于大詩人的傳世杰作,既注重傳達原作的意象與詩意,又致力于再現(xiàn)原作的音樂性,盡力逼近原作的藝術(shù)形式,用另一種語言,表現(xiàn)原作的節(jié)奏、韻律和修辭風格。這種翻譯保留了原作更多的藝術(shù)元素,為本民族的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借鑒,成為詩歌翻譯的精品。這樣的譯作未必有很多讀者,但是卻受到學者和專家的青睞,被譽為可靠的注重科學性和藝術(shù)性的譯本。
一位杰出的詩人可能擁有很多譯者,一首詩歌杰作可能引出眾多的翻譯文本。喜愛外國詩人的譯者,不妨將其稱為詩人的朋友,不過,朋友易得,而知音難覓。
所謂詩人的知音,絕非泛泛之輩,他具有一顆多愁善感的心,善于領(lǐng)悟詩中之情;他有一雙靈敏的耳朵,能夠捕捉原作的節(jié)奏音韻;他有出類拔萃的手,擅長駕馭詩歌語言;他有非同尋常的意志,甘愿付出多年的辛勤,為翻譯詩歌長期勞作,不圖回報,默默奉獻,把翻譯他所推崇的詩人杰作,視為終生事業(yè),克服艱難困苦,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樣的翻譯家跟他所選中的詩人,是超越時代阻隔的知音,他把詩歌翻譯看作超時空的心靈對話與精神聚會。
俄國科學院院士瓦西里·帕甫洛維奇·瓦西里耶夫(1818-1900),早在1882年就翻譯了《詩經(jīng)·國風》120首,石印出版,他不愧為《詩經(jīng)》之友。
又過了半個多世紀,另一位漢學家瓦西里·米哈伊洛維奇·阿列克謝耶夫院士,提出了翻譯中國古詩的原則:科學的、藝術(shù)的翻譯。阿列克謝耶夫指導他的弟子阿·亞·施圖金(1904-1963)翻譯《詩經(jīng)》,從1928年開始譯這部詩歌巨著,歷經(jīng)重重坎坷與劫難,將近三十年矢志不渝,直到1957年最終出版《詩經(jīng)》俄譯本,既重視傳達原詩內(nèi)容,又盡力逼近原作的藝術(shù)形式,堪稱完美,漢學家施圖金堪稱《詩經(jīng)》當之無愧的知音。
1923年阿列克謝耶夫的另一個弟子休茨基,翻譯出版了《唐詩集》。他的譯文和諧流暢,很受俄羅斯讀者喜愛。由于漢語古詩高度凝練,休茨基翻譯時,往往把原作的一行,譯成兩行。這并不符合阿列克謝耶夫的譯詩主張,但他對這個有才華的學生還是給予鼓勵和寬容。
他自己在衛(wèi)國戰(zhàn)爭期間翻譯的唐詩《常道集》,半個多世紀之后,2003年在彼得堡出版。
著名詩歌翻譯家亞歷山大·伊里依奇·吉托維奇(1909-1966),本人不懂漢語,他與漢學家費德林、蒙澤勒等人合作,不僅翻譯了屈原的《離騷》,還翻譯出版了《李白詩選》《王維詩選》《杜甫詩選》,擁有眾多的讀者,為中國古典詩歌在俄羅斯的流傳做出了重要貢獻,令人敬重。他不愧是中國古詩的朋友。然而還不是這些大詩人的知音。原因是他的翻譯側(cè)重譯入語讀者的欣賞趣味,同樣是把原作的一行譯成兩行,與原作簡潔洗練的風格尚有距離。
以唐朝大詩人李白詩歌而論,真正逼近原作風格,堪稱詩人李白知音的是翻譯家謝爾蓋·阿爾卡基耶維奇·托羅普采夫,他的漢語名字叫謝公。謝公用了將近十年時間,翻譯李白詩五百首,自費出版,只印了五百本。他還寫了《李白傳》等多部著作,他是中國李白研究會的外籍會員,長期跟中國研究李白詩歌的學者、專家保持聯(lián)系,多次到中國尋訪詩人的蹤跡,把李白詩的翻譯與研究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新的階段。
從2011年起,我有幸與謝公取得聯(lián)系,我們兩個人都出生于1940年,年齡相同,癡迷譯詩,有共同語言,幾年來一直保持聯(lián)系,就詩歌翻譯進行切磋探討。
如同俄羅斯詩歌史上有黃金時代、白銀時代一樣,中國古代詩歌也聳立著三座高峰:唐詩、宋詞、元曲。唐宋元三個朝代先后延續(xù)七百年,每個朝代都涌現(xiàn)出了燦若群星的天才詩人和詩詞名篇佳作。唐朝的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宋朝的蘇軾、辛棄疾、陸游、李清照;元代的關(guān)漢卿、馬致遠等,他們的名字早已經(jīng)超越了民族疆界,成了享有世界聲譽的大詩人。這三個朝代的詩歌形式各有不同,唐朝除了古體詩,還有韻律嚴謹?shù)慕w詩,比如五言絕句、五言律詩、七言絕句、七言律詩和排律,詩歌形式達到了新的難以超越的歷史高度。宋詞突破了唐詩的嚴謹,以長短句的形式抒情,跟音樂結(jié)合緊密。元曲跟宋詞有相近之處,但語言更加接近口語,內(nèi)容更貼近民間的現(xiàn)實生活。
謝公跟我合作翻譯唐詩宋詞元曲,我們一起商量確定篇目,他翻譯,我對照原作校對,提供修改意見。我們的目的是盡力逼近原作形式,為讀者提供新的漢語古詩譯本。能否達到預期的目的,真誠期待讀者與專家給予批評指正。
最后,我想以2011年5月8日寫的《贈謝公》作為本文的結(jié)束:
兩個白頭翁,靈犀一點通。同齡復同好,譯詩重譯情。網(wǎng)絡(luò)傳書信,詞語照眼明。相識不恨晚,遙看長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