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一起努力做光
從我最初寫作開始,我的夢想就是可以用我的文字不著痕跡地抹去一個孩子埋在心底無法流出的眼淚。
我對采訪過的人一般都無法忘卻,英模就更不用說了。寫出他們是生活的必經(jīng)之路,我沒有其他選擇。
我更想為孩子寫本“英雄書”。
創(chuàng)作《因為爸爸》用去了我從警二十多年的全部經(jīng)驗和情感。
小說以兩位英模為原型,其一是靖江市公安局張金文,2009年國慶長假,他因積勞成疾倒在審訊臺上腦溢血而去。
張金文的兒子果果當(dāng)年十歲,黑葡萄眼睛,紅蘋果臉,在一群白衣素縞中,他可愛又懵懂。我忍不住抱抱他,他在我懷里軟綿綿毛茸茸,小聲而有禮貌地喊:“阿姨好!”他的玲瓏、活潑的神氣與莊嚴(yán)、哀痛的葬禮完全不配,果然,走出殯儀館,他就跳上去問媽媽,“以后我爸爸什么時候回家呀?”
我一口氣寫出三萬字《西來之燭》。
每一次書寫英雄,其實都是在被英雄書寫。
一年后,張金文獲得全省首屆十大愛民警察光榮稱號,果果代表爸爸來領(lǐng)獎,我?guī)е鴰妆緝和x物和他最愛吃的肯德基去看望。
他高了也黑了,他并沒有像我以為的那樣興高采烈地吃肯德基。他變得拘謹(jǐn)、羞澀,不肯說話了。告別的時候,領(lǐng)著他的警察伯伯提醒他:“韓阿姨來看你,你不抱抱她?”
我們的第二次擁抱讓我震驚、心碎。那個毛茸茸的像剛孵出的小雞小鴨樣柔嫩、可愛的新生命,變得僵硬、呆板。我隨即領(lǐng)悟這一年小小的他承受了多少,他被速成了。他已然深深明白什么叫失去爸爸。這四個字明明白白刻在他的額上。即使他沖我展開笑靨,我還是能看見其中的悲傷與痛楚。
警察天職是維護國家安全、捍衛(wèi)法律尊嚴(yán)、服務(wù)人民群眾,他們的生與死從頭頂國徽的第一天起就屬于保家衛(wèi)國。他們是兢兢業(yè)業(yè)的和平衛(wèi)士。而這個十周歲的孩子,正在連帶承擔(dān)著保家衛(wèi)國之重之苦之痛。他眼眸里過早被吞噬的快樂與童趣,就是他為全社會全人類付出的最昂貴的代價。這個代價不該被我們漠視!
《因為爸爸》的另一位原型是南通市公安局尤建華。他是中央軍委命名表彰的戰(zhàn)斗英雄。名字寫進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英雄模范名錄》,照片和黃繼光、邱少云等戰(zhàn)斗英雄一起陳列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他的英雄雕塑屹立在“濟南第一團”。
轉(zhuǎn)業(yè)后,老尤成為查報站一名普通民警,繼續(xù)以激情燃燒的戰(zhàn)斗精神投入瑣碎繁重的工作。他帶著一身病痛春天跳入護城河尋槍,午夜爬上二橋邊的水管拯救網(wǎng)癮少年,自費幫紅軍遺孀老奶奶修建房子,他從戰(zhàn)場上背回笨重的子彈箱,僅僅為了銘記戰(zhàn)爭的殘酷與和平的珍貴。
2013年初秋,他犧牲的噩耗傳來。他的事跡報告會的主角是他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兒子,他深愛卻很少陪伴過的兒子。他的兒子在臺上非常瘦小,口氣也怯怯的,他說不出父親多少故事,他不過是一個父親因為工作而嚴(yán)重缺位跟著媽媽長大的兒子。
我在角落里無比理解他的虛弱和膽怯,當(dāng)然還有痛苦。其實每個稱職的警察的孩子都是父親嚴(yán)重缺位的留守兒童。我又一次想起我采訪過的張金文的兒子果果,時隔多年我不能忘記那兩個完全不同的擁抱,它們讓我不安、警醒。
公安工作是和平年代犧牲奉獻最多的職業(yè)。平均每天都有一位警察在犧牲,每一分鐘都有警察在受傷。或許每天都有這樣一個孩子在默默地加入我們隊伍之外的隊伍,他們有一個悲傷的名字叫遺孤。
這些年我記憶中最深的一句話,是中少社社長李學(xué)謙在我們獲得“首屆金作家獎”時說的:“我們的兒童文學(xué)作家要去思索,在這個偉大的變革的時代,我們的孩子所付出的代價。”
我很慶幸我是警營記者,這個身份帶著我走進了生活的深處,我看見了各種各樣極端的生命,或者崇高,或者罪惡。20年來,我無數(shù)次被人問,你是警察為什么寫兒童文學(xué)?我說因為我是警察我才寫兒童文學(xué),因為我發(fā)現(xiàn)每個犯罪都有一個問題童年。我有一個想法,假如這些人在童年閱讀了所需要的兒童文學(xué),他的痛苦被及時醫(yī)治了,那么他的生命最終絕不會喪失。
我自己就是一個讀書長大的生命,我所認識的文學(xué)從來不是以作家的名氣、作品的銷量、版稅、獎杯來征服我的,而是它們首先溫暖、扶持、醫(yī)治了我,它們是我在這世上鉛印的父親母親和兄弟姐妹。所以,從我最初寫作開始,我的夢想就是可以用我的文字不著痕跡地抹去一個孩子埋在心底無法流出的眼淚。哪怕只能溫暖一顆童心,哪怕能夠拯救一個靈魂,我一生的努力也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從前我認為我的職業(yè)是警察,我的事業(yè)是寫作,而今天當(dāng)我以最大的毅力完成了《因為爸爸》,那個曾經(jīng)茫然無助的小果果長大成人,考取了警官學(xué)院,穿上了警服,變成一個積極陽光充滿正能量的生命,我覺得我作家和警察的使命真正重合了,也許很多人寫作可能是才華施展的享受,有著其他種種的抱負和追求,而我只是想讓這個世界多一個健康的完全的人。
讓我們一起努力做光吧,讓我們一起努力到孩子們軟弱、幽暗的心靈里去做光,讓我們的兒童文學(xué)永遠閃爍著太陽、月亮和星星樣的光芒,祝福在這條道路上虔誠努力的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