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是兒童的人學——劉耀輝訪談錄
劉耀輝:網(wǎng)絡作家
馬驍一: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13級中文三班學生
于澤濱: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13級卓越班學生
對話時間:2015年8月13日
對話地點:青島市嶗山區(qū)海爾路出版大廈
一、文學創(chuàng)作變相地實現(xiàn)了學術夢
馬驍一:劉老師,我們知道您大學是學考古專業(yè)的,是基于什么樣的原因您轉(zhuǎn)到文學創(chuàng)作上來呢?這其中有什么故事嗎?
劉耀輝:這個說來話長了。我是1995年考入北京大學考古學系,后來又被免試推薦攻讀碩士研究生,一共讀了7年的考古學。其實我是很癡迷于學術的,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主要是家庭的原因(當時家庭的經(jīng)濟狀況不好),所以在研究生畢業(yè)之后,我還是離開了北京,去了上海。當時想著自己到上海,到出版界,可能會比在原來的學術圈多掙一點錢,現(xiàn)在看來當時是目光短淺了,但是那個時候年輕,也沒有人點撥你,所以就走了這么一步,一腳踏進了出版界。
我的第一家工作單位是上海古籍出版社,是出版界的金字招牌,相當于北京的中華書局。我在那邊只待了半年多,這半年對于我來說可以說是受益終生,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可以說編輯這一行是它把我培養(yǎng)出來的。但是我愛人是青島人,所以在2002年底我就回到了青島,來了青島出版社工作。其實我在2009年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文學創(chuàng)作的,編輯是我終身的志業(yè),我非常喜歡這個職業(yè)。
來到青島出版社后,我先是在政治經(jīng)濟編輯部,很快就調(diào)到了教育分社,做教材教輔,編了一年的英語之后,又調(diào)到了少兒出版中心,從事少兒出版工作,這樣就開始與兒童文學結(jié)緣了。
青島出版社是個綜合出版社。我去做少兒是2005年,那時候我們的兒童出版剛剛起步。這個說起來,是我的職業(yè)生涯中很痛的一個點,最大的痛苦在于出版資源極其匱乏——圈子里沒有人來支持我們,所有的作家都不認同我們,因為那時候沒有人覺得青島出版社還能出兒童文學作品。后來我們經(jīng)歷了艱難的摸索,大約用了三四年,這中間我們也出過一些很差的兒童小說,沒有辦法,因為真的不懂,當時我對兒童文學看得少,了解得也少。至于那段時間我所責編的童書,基本上全要都給他大改一遍,有時候甚至等于重新寫,但是還是那個樣子,因為你得照著作者那個思路走。自己當時就覺得:兒童文學怎么會這么差?
一直到了2009年,在中國海洋大學朱自強教授的大力支持下,我們在青島開了一個會。開會這種形式,是把作家團結(jié)起來的一個好機會。以前你打電話過去,寫郵件過去,人家都不理你,來開會了,大家熟悉了之后覺得你這個人還可以,你這個人還挺有見識的,你這個出版社也不錯,挺有競爭力的,就愿意在你這里出書了。就是在這次會上,我們把北京大學中文系的曹文軒先生爭取過來了。當時是我去機場接的曹先生,第一次見面,我在路上跟他說:“曹先生,我是北大的學生,在學校時聽過您的講座,現(xiàn)在在做少兒出版,非常想做好兒童文學,您能不能支持支持我們?”曹先生很痛快地就答應了。第二天我就擬出了合同,然后曹先生就簽了字。這中間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當時由于匆忙、緊張,我們社應該是甲方,我卻給簽在了乙方;曹先生應該是乙方,卻簽在了甲方,但是這個合同就這樣一直執(zhí)行下來了,也沒有什么問題。
馬驍一:這就是君子之交。
劉耀輝:對,君子之交。然后我們就推出了《曹文軒經(jīng)典美文分級悅讀系列》,從1A到6B一共是12本,一炮打響。給小學生做分級悅讀,這也算是我們的一個創(chuàng)新吧。那個時候社會上已經(jīng)流行分級閱讀的概念,但是是“閱讀”的“閱”,我把它給升級成了“喜悅”的“悅”。我認為讓孩子們?nèi)プx書的時候,應該享受到這種內(nèi)心的喜悅,那么誰的作品可以做到這一點呢?在我心里除了曹文軒之外,還有湯素蘭、徐魯、翌平這些名家,后來也陸續(xù)給他們出了。
馬驍一:那您是什么時候產(chǎn)生要獨立寫作的想法的呢?
劉耀輝:2009年的時候,在編輯曹文軒先生的作品之前,我開始系統(tǒng)地閱讀他的小說。我就想,這才是兒童文學啊,我也要寫,所以就有了這種創(chuàng)作的沖動了。而不是一些朋友想的那樣,以為我當時是看到中國兒童文學現(xiàn)狀堪憂,才自己要寫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這種救世主心態(tài)。你們應該知道,壞的東西只會引起你的惡感,只有真的、善的、美的東西才會感召你,曹文軒先生的這些作品的確是深深地感召了我,后來到2013年我寫出了第一本書,叫《山有扶蘇》。
其實在這之前,我已經(jīng)開始了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2009年的時候就開始試筆,寫一些小短篇,一些小童話故事,在我們當?shù)氐膱蠹埳峡锷隙加邪l(fā)表。當時我在漢王書城注冊了一個ID,所以現(xiàn)在是以一個網(wǎng)絡作家的身份來接受你們的采訪。其實是很慚愧的,你說我是網(wǎng)絡作家,我欣然受之,但同時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我確實不是以在網(wǎng)絡上寫書為生的。我的作品,跟一般大家所認為的網(wǎng)絡作品其實也是不一樣的,你們應該能感覺到。但是也有不少作品是先發(fā)在漢王書城上的,所以后來中國作家協(xié)會要求在全國確定300到400位重點網(wǎng)絡作家的時候,漢王書城就把我推薦上去了,再后來《山有扶蘇》這本書也是通過漢王書城報上去的,被中國作協(xié)確定為2013年度重點扶持項目。
那年中國作協(xié)的重點扶持項目有100多個,其中有8個是網(wǎng)絡文學項目,《山有扶蘇》在網(wǎng)絡文學項目里面,它不在兒童文學里面,這個很有意思。所以后來閻晶明書記到山東作協(xié)開重點網(wǎng)絡文學作家座談會的時候,我也提到過這個問題,我說:“其實照我說,沒有網(wǎng)絡文學和非網(wǎng)絡文學之分,因為它只是一個載體的變化,比如《斗破蒼穹》之類的網(wǎng)絡文學也有紙質(zhì)書出版,當然在網(wǎng)絡上影響更大?!?/p>
馬驍一:您說您在大學時是很癡迷于學術的,而如今成為一個出版人,又走在一個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回想自己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對于自己的這段歷程,您如何評價自己?
劉耀輝:我一方面覺得很艱辛,另一方面也覺得很慶幸,因為我實現(xiàn)了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個愿望。我的大學年代可以說是挺輝煌的,當初剛進大學時感到非常的迷茫,因為周圍的同學都比我強,都見多識廣的,而我只是個沂蒙山區(qū)來的農(nóng)村孩子。迷茫的時候干什么呢?那就寫詩,處女作發(fā)表在學校的刊物上,當時中文系負責詩歌的編輯跟我說:“你怎么能寫得這么好呢,能不能談談你的經(jīng)驗?”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首詩的名字,叫《黑箭》,在當時我們考古系還是很轟動的,但是那之后我就退出去了,不再舞文弄墨了,大二大三的時候就開始專心“做學問”了,到了大三的下半年參加了挑戰(zhàn)杯,拿到了北京大學第七屆挑戰(zhàn)杯五四青年科學獎一等獎第一名,一年之后又被評為了北大本科生十大學術希望之星,當時我的那篇論文寫的是北朝唐宋的十二生肖,直到現(xiàn)在,在業(yè)界有時候還會被人提到。我碩士畢業(yè)的時候,清華大學剛剛把中央工藝美院合并過去,它的美術史系很強大,因為美術史和考古學在學術分野上是屬于一個領域的,所以我的論文答辯委員會里有一位是清華大學美術史系的副主任尚剛先生。中午按照慣例,5位答辯委員要接受被答辯人的小宴請,當時的場景讓我終生難忘,我們在勺園的餐廳里吃韓國冷面,尚先生就坐在我的旁邊,他跟我的導師說:“齊老師,耀輝的這篇論文,是我從教20年來見過的寫得最好的一篇論文?!比缓笥指艺f:“你要是在美國,憑這篇論文,就可以去申請博士學位,但是在中國沒辦法。你愿不愿意來我這里,來我美術史系教書?”我當時其實是特別想去的,但還是一口回絕了,因為我女朋友早就跟我說過當老師沒出息,雖然我心里知道大學老師很令人敬重,但是我一直以為我的老師們都很窮,而當時我的家庭急需改變現(xiàn)狀,所以我就跟尚先生說當老師掙錢太少了。那尚老師就很生氣,從兜里掏出錢包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說:“劉耀輝你看看,這是我這個月的工資,你看看!少嗎!八千七!”當時我就傻眼了,但是我已經(jīng)簽約了,沒辦法,等到了上海古籍出版社之后,第一個月發(fā)工資,1700,當時腸子都悔青了,哈哈。當然尚先生是教授,我不能跟教授比,但是起碼能夠從這里看到未來的發(fā)展空間,對我來說朝著尚先生的那條路走,我只要去教書,只要每天按部就班地做研究,可以說是一片坦途。尚先生是做宋元美術史的,所以他對我的論文(《晉南地區(qū)宋金墓葬研究》)特別感興趣。我記得那天尚先生喝了點兒啤酒,激憤之下還說了臟字,但我感激他一輩子,他就說我是做學術的料,去什么出版界。所以學術的情結(jié)我一直有,這一點你們從我的作品中也能感覺得到。
馬驍一:的確,您的書給人的感覺您是個純粹的作家,而不是一個出版人。
劉耀輝:但是既然選擇了你就只能去面對了。當時我就想,OK,我已經(jīng)簽約了,我也沒辦法,而且我女朋友也要去上海,我們兩個人是一起去的上海,一起回的青島,回青島后結(jié)的婚。我剛才繞了這么大的一個彎,我想說的重點是什么呢,就是我真的蠻欣慰的。如今回想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可以說它變相地實現(xiàn)了我的學術夢。你們知道,北大人一直有一種學術情節(jié),有一種歷史責任感,有一種社會責任感,這種歷史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在我編輯出版的書里面可以感覺到,在我自己創(chuàng)作的書里也可以感覺到。做出版很多時候是為他人做嫁衣,那么我走上創(chuàng)作的路,就覺得這是給自己做的嫁衣,算是自己的成果,既能為別人做嫁衣也能為自己做嫁衣,是一件很令人高興的事。
在出版界,我在同輩里面或許也算得上個佼佼者。2007年參加了全國的首屆青年編輯編校大賽,我獲了三等獎,第九名,回來之后社里的領導同事們都很高興。兩年之后,又讓我去,參加第二屆,這一屆大賽開始冠名韜奮杯,當時壓力特別大,考得比上次好那還好說,要是考得沒上次好,拿不到獎,還怎么回來?無顏見江東父老?。∽詈蠼Y(jié)果出來了,我拿到了個人第一名,我們?nèi)齻€人組成的青島出版社代表隊拿到了團體第一名,雙冠王,在當時馬上就出名了,《中國新聞出版報》《編輯之友》等報刊都來做專訪、約稿子,還有獵頭給我打電話,跟我說北京的某個出版單位,希望你去做個總編輯,給你35萬年薪之類的,我都還記得。所以說,做出版呢,5年之后你就慢慢地摸到門路了,當編輯算是輕車熟路了。那在創(chuàng)作上就不一樣,創(chuàng)作上是永無止境的。
馬驍一:您是一個心中有夢想的人啊。
劉耀輝:對,就是心里一直有一個夢想,不光是給別人出書吧,還想通過創(chuàng)作來把自己的思想、擔當?shù)鹊葌鬟_出去,哪怕有一個讀者讀了你的作品覺得心有靈犀,受到感動,你就覺得你為這個社會做出了貢獻,心滿意足,更何況你可能會有成千上萬的讀者呢。
馬驍一:我讀過您的《山有扶蘇》,感覺和曹文軒先生的《草房子》同出一源,都是那種很古典的韻味,有一種歷史感在里面的。
劉耀輝:對,評論界也是這么評論的。我的一位老同事梁唯先生最近寫了一篇書評,很快要發(fā)表,他是為我的新作《布倫迪巴》寫的書評,開頭先是追溯了一下《山有扶蘇》,說《山有扶蘇》這本書,可以說是劉耀輝向曹文軒先生的致敬之作,他要沿著這個路子走下去也能成功,但是就怕他在這個過程中疲沓了,可是沒想到《布倫迪巴》橫空出世了。你說古典韻味,我原本也是想朝著這個方向繼續(xù)寫下去的,但創(chuàng)作有時候真的是一種緣分,《布倫迪巴》突然就來到了我的眼中、心里和筆下,這種東西是說不清的,我在《布倫迪巴》的附記里已經(jīng)交代了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它根本就不在我的寫作計劃里,很多時候的確是緣分,可能冥冥之中它就在等著你。
記得寫《山有扶蘇》的時候,我特別開心,當時有一位年輕同事問我:“劉總你不累嗎?”我說:“你記著,作為一個編輯,你一定要保持你筆頭的新鮮感,我寫《山有扶蘇》一點都不覺得累,我覺得這是一種調(diào)劑,一種享受,這是你自己心里的詩意的一種流淌,是調(diào)動了你童年的生活資源來轉(zhuǎn)換成你的寫作資源,它是很舒服的?!钡髞韺憽恫紓惖习汀返臅r候就感覺特別累,因為它是一個歷史性的東西,是命題型的、很硬的東西,你需要把它啃下來。
馬驍一:讀《布倫迪巴》的時候,很明顯可以感覺到,字里行間有一種粗糲的感覺,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題材的沉重性?
劉耀輝:是的,寫得很不容易,因為它有時間限制——寫它是為了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這個是有截止日期的,我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么——7月份這個書必須寫出來。因為7月份寫出來8月份才能上市,這本書如果不能在這之前出來,影響力就要大打折扣,社會對它的關注度是會降低的。那我從2014年12月份開始構思,到春節(jié)才開始落筆,到6月份完成,這中間的壓力特別大。而且這本書要在我們青島出版社出,更得好好寫。那些日子每天都在拼命一樣,我白天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只好熬夜。在7月8號這本書印出來之前,我沒有休過任何一個星期天,每個周末都是早上來晚上走,春節(jié)一共7天假,我從大年初二就開始投入寫作。春節(jié)期間大廈里的暖氣是停掉的,很冷,我就穿一件羽絨大衣,再拿一件羽絨服蓋在腿上,就在這種情況下堅持不懈,最終把這本書趕出來了。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的話,我覺得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出版社,也對得起我的讀者們,這個過程是值得的。書出來之后,我們董事長跟我說了一句話,讓我非常感動,他說:“這本書的出版,不光是我們青島出版社的一個好事,也是整個中國出版界的好事,因為它有很可貴的世界眼光?!边@句話我是這么理解的:以前所有的關于紀念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50周年、60周年的書,要么是從國外引進的,外國作家寫納粹德國、寫日本的,要么就是中國作家自己寫的抗日題材的,而中國作家寫西方的題材,幾乎沒有。對于文學來講,悲憫是亙古不變的,這是全人類的共同話語。《布倫迪巴》不光是猶太人的歷史,也是全世界的歷史。只要我們向真,向善,向美,那么這本書就會成為我們共同的記憶。中國在崛起,要建立大國自信,眼光就要放得更加高遠,那這個時代就要有這個時代的作家。
二、兒童文學作家很純真很自矜也很驕傲
馬驍一:您的《山有扶蘇》里面,很多描寫了您當時的生活的影子,我們這一代讀起來很多場景都似曾相識,您對于這些生活資源是想到哪寫到哪,還是有一些自己的取舍?
劉耀輝:這個思路確實是有的,因為你要構思一個長篇小說,要涉及很多的篇章乃至細節(jié)。我的寫作是有計劃的,一開始,我給《山有扶蘇》定的是十個章節(jié),沒有想到最后變成八個章節(jié),因為覺得太長了,而且已經(jīng)寫完了,故事也交代完了。各個章節(jié)之間其實是有一種對仗之美的,比如紅鞭炮啊,黑鐵鐘啊,狐貍雨啊,雪羅漢啊,都是有對仗的。
于澤濱:小說《山有扶蘇》結(jié)構嚴謹,一共八章,每一章既相對獨立,又渾然一體。小說開篇令人叫絕,仿若一個絕妙的機關,牽動著整部小說的敘事神經(jīng)。頑童少年二有用爆竹炸響茅廁的開篇設計不僅為整個小說布下了懸疑的謎團,而且引發(fā)了少年之間的情感糾葛與戲劇沖突。后面篇章又設置了一個個小謎團,看似暫時懸置了開篇的謎團,實則是由開篇的謎團派生出系列謎團,最后所有謎團一一顯露出來,您認為兒童在閱讀此類作品時有閱讀困難嗎?
劉耀輝:對于兒童文學來講,這是一種非常經(jīng)典、非常傳統(tǒng)的寫法,對兒童讀者來說應該都是可以接受的。書中的大謎團其實在一開始并不是大謎團,大家都以為是姜二有給搞的鬼,但最后給人一種峰回路轉(zhuǎn)、別見洞天的感覺,我覺得這種寫法是比較適合兒童文學的。我也很感謝你用“嚴謹”這個詞來形容書的結(jié)構,我是學考古的,考古學最是講究嚴謹,那么多年浸淫其中,自然而然就會被訓練出來。出現(xiàn)一個錯別字我都很難過,所以這本書第一版、第二版就有很多的不同。比如在第45頁有一句話,第一版是半空中飛著幾只螢火蟲,而我的原稿是“幾匹”,編輯給我改了。第二版的時候,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才給恢復了。為什么呢?第一,民國的時候沈從文就這樣寫過:一匹螢火蟲飛過來,我看到后感覺很震撼,從此記住了這個“匹”字,我覺得我的小讀者讀到它也會很喜歡。第二,在那個黑夜里,孩子們走在路上,看到螢火蟲,感覺就是一匹馬那么大,就得用“匹”來形容才合適,很大很亮。所以這個文字的錘煉很重要,我是非常認真的一個人,《山有扶蘇》第二版較第一版改了80多處。
應該來講,這本書的寫作主要受到兩個方面的影響:一個是曹文軒先生的《草房子》;另一個就是《紅樓夢》。《草房子》你看出來了,《紅樓夢》的話,可能很多喜歡《紅樓夢》的小女生能感覺到。
我非常喜歡《紅樓夢》,多了沒有,五遍八遍是讀過了,一開始我讀程甲本、程乙本,后來看到了脂硯齋評批本,其他的版本我就再也不看了,因為它的確是最好的,它所傳達出的古典的美是永恒的。在《山有扶蘇》中,小學的名字叫做蘆雪場小學,這其實來自《紅樓夢》里的“蘆雪廣”,這第三個字讀作“演”,但很多人就讀作蘆雪場,而用場字做地名,在北方山區(qū)是很常見的,所以我就把它化用在了我的小說里。你們看,“蘆”和“雪”這兩個字都是很浪漫的,蘆葦上面飄著白雪,給人一種夢幻的、凄美的感覺。而整本書讀下來,你也會有一種凄美的感覺,因為這里面涉及到了死亡,涉及到了離別,這在兒童文學中是比較少見的。我希望它能深深地打動讀者。
書出來之后,很多小讀者告訴我,說看完之后哭了,我就覺得特別開心。因為我希望我寫的書是你一口氣讀完、一輩子不忘的。一口氣讀完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幽默;一輩子不忘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真誠。所以我說搞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要堅持兩點,一是幽默,一是真誠,有這兩點足矣。
于澤濱:當今社會,孩子們其實接觸的東西特別多,您認為在創(chuàng)作中如何才能吸引孩子的眼球,同時還能走進孩子的心里?
劉耀輝:這個確實挺難的,我覺得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還是靠兩條:一個是真誠,一個是幽默。只要把自己的心敞開,孩子會愿意和你交朋友的,這是真誠的力量。同時注意,幽默并不是簡單的搞笑,而是一種超級強大的魅力。怎么樣做到真誠?孩子三四歲的時候,你一定要蹲下來和他交流,這樣才能和孩子在同一個視角上,否則他看到的世界和你站著所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我和十二三歲的孩子交朋友,都是走到他們中間去,平等地和他們交流,他們找我簽名的時候,我都會問他們叫什么名字啊,想讓我寫句什么話呢,盡量和他們走近,這樣彼此都會覺得心靈被拉近了,他們會更喜歡你的作品,然后你也會更加了解他們的心靈。至于幽默,《山有扶蘇》就是以幽默的筆調(diào)來講述的,我已經(jīng)竭盡我的所能,在幽默方面我這個人是不行的,但是我在努力。比如說一開始我寫這個鞭炮炸響在糞坑里,大家都說真幽默,但那其實是我小時候的親身經(jīng)歷,不然我憑空想不出來。這馬上就抓住了小讀者的好奇心,讓他讀下去,后來引出了一系列的故事。
于澤濱:劉老師,《山有扶蘇》小說的名字取自于《詩經(jīng)》中《鄭風》的第十首。您為什么要選擇《詩經(jīng)》呢?
劉耀輝:首先是因為這本書是一個古典性的作品。我希望它是一個詩性的小說,所以很自然的,就會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再就是,這部小說中有個情節(jié),是說金傘去參加鎮(zhèn)里的朗誦比賽,朗誦的篇目就是《山有扶蘇》。其實這個也是做了技巧處理的:我上小學的時候確實參加過鎮(zhèn)上的朗誦比賽,也確實獲得了第一名,但是朗誦的篇目是《望廬山瀑布》。你想啊,如果直接把《望廬山瀑布》放到這個小說里來,就會明顯感覺不合拍,就沒有那種詩意了?!渡接蟹鎏K》描摹的是山地少男少女情竇初開的情狀,這本書雖然沒有去刻意描寫這種早戀,但是有這種意思在里面。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小男孩確實已經(jīng)情竇初開了,避開它是不對的,但把它寫得太白太透了也不對,因為他們現(xiàn)在就是這個狀態(tài)。陳金傘和蘇簡簡之間有一種很朦朧的感覺,其實就是一種很朦朧的愛情,很像《詩經(jīng)》中的《山有扶蘇》的感覺。這個小說是寫山地少年的:山上長著高高的桑樹,河里開著美麗的荷花,桑樹就是陳金傘,而荷花就是蘇簡簡;桑樹就是扶蘇公子——山里的那個書生,荷花就是那只小狐貍幻化成的小娘子。這樣處理,它的詩意的感覺就能散發(fā)出來,讀起來就能區(qū)分于別的兒童文學作品。我認為一個作家的區(qū)分度很重要,區(qū)分度就是這個作家是誰,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恫紓惖习汀纷詈笠痪溥@樣寫道:“吾詩已成,不可毀滅”。狂了點兒,但作為一個作家,我是真的希望我的作品能像一首詩一樣美。曹文軒先生說審美特別重要,不僅作品是真的、善的、有故事的、有情節(jié)的、有構思的,能感動到讀者,這個作品還必須是美的、詩性的,洋溢著詩性之美。《布倫迪巴》《山有扶蘇》雖然是完全不一樣的作品,但都是一氣呵成,都給了我一種在寫作一首詩的感覺。
于澤濱:《山有扶蘇》主要講述了本世紀初沂蒙山地少男少女們的成長故事,作為一個成長小說,它與西方的成長小說有什么區(qū)別嗎?
劉耀輝:那最大的區(qū)別肯定是故事背景不一樣了。但是我相信如果翻譯成英文的話,也可以引起西方孩子的共鳴的,這主要靠書里的金傘、簡簡他們。因為我們知道,高級的小說絕對不是只講好故事,而是更講究塑造人物。就像《紅樓夢》一樣,故事講得好,幾百個人物也塑造得每一個都栩栩如生,這就是最高級的。
于澤濱:對于《山有扶蘇》,您為什么選擇成長小說這一寫作模式呢?
劉耀輝:因為一開始進入兒童文學領域,覺得自己最擅長的、受影響最大的是在成長小說這一方面。曹文軒的《草房子》我讀來讀去,發(fā)現(xiàn)對于構筑我的文學世界非常有幫助,所以后來選擇成長小說作為創(chuàng)作領域是很自然的——甚至沒有什么選擇,自然而然地就開始寫了。我自己是個兒童文學作家,也是個網(wǎng)絡作家,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恫紓惖习汀芬彩沁@樣,是一本很奇特的書,我自己就說它是四不像的書,你說它是童話,是兒童文學,你說它是成人散文,是隨筆,都可以,都沒有關系。我不怕特別,特別才能引發(fā)關注。
于澤濱:對于《山有扶蘇》里的孩子們,您是喜歡陳金傘這樣的善良正義受老師寵愛的乖孩子呢,還是喜歡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比如說潘愛民、潘擁軍?
劉耀輝:我都喜歡。我只是希望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不要太過分就好。因為我相信,孩子只要有一顆善良的心,就不會太過火,不會鬧出大事來。而這種小的調(diào)皮搗蛋是成長當中必不可缺的。其實陳金傘也很調(diào)皮,只不過他身上的這種正義、善良、堅強可能給你留下的印象更深刻。
于澤濱:有人評論說小說中的少女簡簡靈動、純美、憂傷,周身遍灑古典詩性之光,儼然是《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和《邊城》中的翠翠的“合體”。然而,這么一位上天賜予的東方靈性少女,竟在她那看似甜美的微笑中,深藏著不易察覺的苦澀。您是如何看待這段評論的?
劉耀輝:謝謝!這個評論是很確切貼近的。我想這位評論家非常了解我,知道我喜讀《紅樓夢》,又知道我很喜歡沈從文。蘇簡簡這個人名,來自于一首詩。好像是唐朝時蘇州有一個少年名妓叫簡簡,十三歲就去世了。我把她的名字借來用,寫進《山有扶蘇》,是帶著一種哀婉的。雖然我在小說里只是寫了簡簡十二歲的故事,但并不是說她十三歲就一定會死,只是借用了同一個名字而已。我筆下的蘇簡簡也是一個悲劇人物,你看她的媽媽就這么突然沒了,孩子得一個人去面對這些生命中的不幸。蘇簡簡后來能走出來,就是靠對媽媽的懷念,靠對媽媽給講故事的懷念,通過故事的復活,她走了出來,讀者可以感覺到她會擁有一個美麗的人生。書里還寫她去放河燈,是想借著這個很好的儀式感,來說明她長大了。其實至于林黛玉和翠翠的“合體”,說實話我壓根就沒有想過,但是林黛玉和翠翠都是我最最喜歡的文學女性,寫出來或許會帶有這種痕跡,也很正常。要說合體,《山有扶蘇》里面有個男生叫滿旗,他的名字倒真是合體。這個名字來源于李商隱的一首詩:“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我老家有叫紅旗的也有叫滿紅的,合起來正好是滿旗。而滿旗這個名字很特別,也很像農(nóng)村孩子的名字,所以我就寫到了書里。
于澤濱:我在讀《山有扶蘇》的時候,讀到最后時我也感動得快要哭了,真的很感動,你覺得孩子們在讀到很傷心的情節(jié)的時候,比如蘇簡簡的媽媽去世了,孩子們看到這些能承受得住嗎?能接受得了嗎?
劉耀輝:我是這樣認為的,一個人如果經(jīng)歷了這種心靈失落的探險和歷險,就會更加珍惜身邊的生活。如果是一個父母雙全的孩子,那他讀完一定會覺得自己特別的幸福。如果說讀這本書的孩子,他的媽媽去世了或離異了,那他讀這本書的話也會得到一種宣泄和排解。文學就是這樣的,讀的時候感覺這本書的人物和自己有相通的感覺,就不會變得更痛苦,反而是一種宣泄和排解。而且,我們也不能低估孩子的心理承受力。所以我認為這樣的寫作是無毒的、無害的,對所有的孩子都好。
于澤濱:小說《山有扶蘇》貼近山地兒童的生活肌理,深具兒童生趣的細節(jié)描寫比比皆是。金傘夜半夢游后在大麥缸中再度睡著,簡簡纏磨媽媽講故事,孩子們下套捉野兔,看石匠打石頭,臭脾氣狗的狂吠,等細節(jié)描寫充溢了兒童諧趣,時時引逗讀者捧腹大笑。這些有趣的故事題材您都是如何想到的呢?
劉耀輝:這些都是我的生活經(jīng)歷,不過在有些地方做了藝術加工。
于澤濱:您有沒有些虛構的情節(jié)呢?
劉耀輝:有的。比如孩子們?nèi)ジ莻€打石頭的老人斗氣,就是完全虛構的。但是像在大麥缸里睡覺,這是真的。我老家的大麥缸真的有那么大,還記得八九歲的時候,有個晚上我真的迷迷糊糊地睡在了大麥缸里,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胳膊上、脊背上有好多淡淡的紅印子。如果要是沒有這個經(jīng)歷,是寫不出來這種細節(jié)的真實的。
于澤濱:有人評論說小說中的少男少女似乎都有著各種苦楚以及不可逃脫的宿命,您是如何認為的呢?
劉耀輝:我覺得這位評論家可能更為悲憫一些吧。那些大山里的孩子可能會重復父輩的生活,但是我希望一輩更比一輩強。這個評論過于悲憫了,沒有那么嚴重,因為整個國家、整個社會、整個人類、整個地球都在變得更加美好?,F(xiàn)在的孩子去讀《山有扶蘇》,我相信也一定會有共鳴,因為這樣的故事并不只是發(fā)生在我小的時候,到現(xiàn)在也還在發(fā)生。這本書的小主角們其實也有好幾個是留守兒童,只不過他們的留守沒有那么徹底而已,比如姜二有,爸爸出去打工了,媽媽還在身邊。
于澤濱:小說《山有扶蘇》中的少女如簡簡、戴銀是你小時候暗戀過的女生的類型嗎?
劉耀輝:有一點,但只能說是喜歡、欣賞,暗戀談不上。我情竇開得很晚,十五歲讀《少年維特之煩惱》,那個時候才開情竇。當時因為學習成績好,班里的女生主動向我示好,我都感覺不到。那個年齡完全只是內(nèi)心有一種對異性的欣賞,一種想親近的懵懂狀態(tài),就像陳金傘和蘇簡簡之間一樣,就像潘家的老大對戴銀一樣。其實戴銀是一個下筆墨很多的人物,這個人物寄予著我對農(nóng)村少女的同情。很多農(nóng)村少女為了弟弟,放棄了學業(yè),做了很多很多的犧牲。我在小說里不好去講她在外面受了什么樣的苦,一筆帶過了,但細心的讀者會注意到,她肯定是受了很多的難言之苦。最后我還給她寄予了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但其實這種事情現(xiàn)實中不太可能發(fā)生。但我不希望我的小讀者過多地看到人性的陰暗面,我希望他們能夠從中看到人性的溫暖,能夠看到社會對戴銀這樣的孩子能夠給以關照,不只是把他們當成童工,而是想辦法給他們創(chuàng)造半工半讀的機會。
戴銀去打工的地方是一家瓷器廠。這本書里還有不少有關瓷器的地方,這其實都與我是考古學出身有關系。在考古學中,瓷器是非常重要的。書里那個最漂亮的畫著小兔子的碗底,上面還寫了幾個字——“耐沉齋珍賞”,這都是很古雅的東西?!罢滟p”這兩個字一般兒童是接觸不到的,通過讀《山有扶蘇》就接觸到了。我想,孩子們讀到這些,會很開心,覺得很沉靜、很典雅,這就是中國的美,古典的美。
馬驍一:我在讀《山有扶蘇》的時候,感覺到您對于故事情節(jié)的把控得心應手,我想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過里面的事情,肯定是寫不出來,所以我就想問,這些孩子里有多少您的影子?
劉耀輝:應該這樣來講,這里面的每個孩子,都是我的影子,都是我本人的化身,他們同時也是我兒時的小伙伴們的化身。但是都是雜糅的,書里都把他們詩化了。
在我的印象中,農(nóng)村的孩子們小時候完全是一種詩性的狀態(tài),相互之間完全是一種愛,他們沒有心機。你讀下來會發(fā)現(xiàn)這整本書里面沒有一個壞人,全都是好人。這就是兒童文學的世界,山里的世界,真善美的世界,童年的記憶的世界。等你長大了之后再回望童年,你會發(fā)現(xiàn)當時某個小孩其實挺壞的,但是這個時候你是以成人的評判標準去評判的,若是你用當時那個兒童的視角去看,他還是好的。所以,我們要抱著一種寬容的和欣賞的眼光去看待他們。
王小波說過一句話:“一個人只有今生今世是不夠的,他還需要一個詩意的世界?!蹦銊偛胖v對這本書很有親切感,我很高興。但是只有你們這一代有親切感是不夠的,我希望我的女兒這一代也能有親切感,下下一代也能有親切感。經(jīng)典的作品是可以穿透歷史的。如果說只有我的同齡人有這種回應,那我會覺得非常遺憾。我們是要去給下一代的孩子去創(chuàng)造一個他們所能理解的,他們所向往的詩意的世界,而不是單純的只是回憶我們自己的童年。
我覺得這本書出來之后,已得到了它應該得到的評價,雖然并沒有多么暢銷,但我覺得已經(jīng)很好,為什么呢,因為你只是一個兒童文學新作者,又沒有去炒作自己,沒有炒作這本書。剛剛過世的孫幼軍先生說過一句話:“只要業(yè)余的都不能稱家?!彼〉昧四敲创蟮某删停€這么謙虛,所以我也不能稱家,我也是業(yè)余的。
馬驍一:不能稱家不代表寫得不好。
劉耀輝:對,我只要寫了,那寫出來就要讓你服氣,讓你覺得這個人可以啊,就這么一句就行。尤其作家圈的朋友們,兒童文學作家們,能給一句這樣的評價就行。兒童文學作家是一個很獨特的群體,都很純真,也都很驕傲,很自矜。
三、兒童視角最無辜最純凈
馬驍一:在剛才的談話中我可以感覺到您對青島出版社,對兒童文學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在當時青島出版社的兒童文學剛剛起步的時候,對于出版社,對于整個兒童文學,您有沒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呢?
劉耀輝:我當時有一個現(xiàn)在看來很幼稚的想法,因為我在少兒出版中心做副總編,我就想,每一個少兒出版社,都有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21世紀出版社有一個叫彭學軍的,那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作家,是個女作家,雖然名字很男性化,她寫得就非常好,我覺得能夠向曹文軒先生看齊的人,她是其中一個;湯素蘭老師,童話寫得非常美,原來是湖南少兒出版社的;我的文學兄長,徐魯老師,原來是湖北少兒出版社的;冰波,著名的童話家,是浙江少兒出版社的;《小水的除夕》的作者祁智,原來是江蘇少兒出版社的總編輯。各個少兒出版社都會有自己的作家,有這樣一個作家,就能把整個出版社的層次在這個作家群體中推向一個新高度,作家在看你這個出版社的時候會想,那里有誰,我的書放在那里出可以,原來沒有誰的時候是不行的。所以,當時的想法是很單純的,只是想為出版社做貢獻,提升出版社的美譽度。今天看,我或許做到了這一點,當然我沒有想到的是我也付出了一些代價。
馬驍一:不光是出版社,像您這樣做,每個出版社都有自己的一個作家,對于兒童文學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是有好處的。
劉耀輝:對,因為大家能互相理解,溝通起來會更好,就比如說你是兒童文學作家,你想在我這個出版社出書,但是這個社的編輯們都不懂兒童文學,那怎么交流?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再就是,你在投稿的時候你自己也會掂量掂量,這個出版社有誰誰誰在那里,我得寫得好一點,我不能給他糊弄,那個出版社沒有懂兒童文學的,那我就糊弄一下給他了。其實,現(xiàn)在整個兒童文學界都相當浮躁。
所以出版社如果能有個自己的作家在,就有這個好處。我是確實有這樣一個想法在里面。到2012年,數(shù)字出版成為一個熱點了,集團黨委很希望把數(shù)字出版盡快做起來,專門成立了數(shù)字出版中心,我通過競爭上崗來做這個總編輯。這之后,我已基本上脫離了少兒出版工作。
馬驍一:對您來說是比以前輕松了嗎?
劉耀輝:其實也沒有。我還兼著孔子書房出版中心的總編輯,兩個中心,今年的話要完成2000萬的任務,這個創(chuàng)收指標是硬指標。所以你會看到我的狀態(tài)一直是風風火火的,很忙很累,這不是說在你們面前作表演,確實是這樣,沒有辦法,包括說話的語速都這么快,它是逼著你前進。數(shù)字出版這個事,都是高精尖,雖然你原來不懂,但既然是你在這個崗位上,那你就要扛起這種責任來,去邊學邊干。當然我們做得也還不錯,我們是全省十幾家出版社里唯一一家數(shù)字出版轉(zhuǎn)型示范單位,2013年我們就拿到了這塊牌子,2015年總局又公布了一批,山東省這次沒有入選的,所以我們?nèi)匀皇鞘?nèi)唯一一家。我們青島出版集團,做到了全國綜合實力排行的第11位,這是很難的一件事情,不用說北京,只說山東省內(nèi),就有十幾家出版社,綜合實力排行,我們是省內(nèi)第1位,為什么?就是因為這個集團的人都在拼命干事,青島這個地方遠離政治文化中心,自古以來重商,比如威海包括膠州(以前的板橋驛),都是特別重商的地方,重商貿(mào),重流通。我們也是山東文化第一股,是山東省內(nèi)第一個上市的國有文化企業(yè)。所以我在這樣一個集團里,也覺得倍受鼓舞,創(chuàng)作起來也更有激情,更有動力,包括《布倫迪巴》,寫得這么激情,也是因為集團領導給了出版機會,這也是搞創(chuàng)作的動力來源。
《布倫迪巴》已經(jīng)在青島搞了4場活動,接下來的8月24號在上海書展開新書分享會,請了著名的兒童文學評論家劉緒源先生出席助陣。劉先生是原來《文匯報》的副刊主編,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當時我把《布倫迪巴》寄給他,心里十分忐忑。一個星期之后,他給我回了條微信說:“書收到了,讀過覺得很好,祝賀。”我這才放心了。因為像劉緒源先生,是非常敢說話的大評論家,你能寫好,他就愿意鼓勵你推薦你;你寫不好的話,那我就要批評你,或者我不說話,我不好意思說你,那我就不說話了。所以劉緒源先生這次愿意出來替我的書說話,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鼓勵。
8月26號在北京的國際書展上也有一個新書發(fā)布會,9月份在廈門還有一個海峽兩岸的發(fā)布會,10月份在德國法蘭克福書展還有一個推介會。這本書有可能會輸出到外國去,因為它雖然是個東方作家寫的,但它的根在西方,某種意義上來看,具有全球的意義。
于澤濱:20世紀英、蘇、美、法、意、瑞典等國家大量優(yōu)秀作品的涌現(xiàn),標志著世界兒童文學進入第二個繁榮期。在中國,有史可考的專為孩子們創(chuàng)作的兒童詩、兒童小說、兒童戲劇等直到晚清才開始陸續(xù)問世。兒童文學成為一個獨立的文學門類則始于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后。您是如何看待這一現(xiàn)象的?
劉耀輝:兒童文學的產(chǎn)生緊緊伴隨著兒童的發(fā)現(xiàn),在中國,二十世紀之前沒有兒童,只有“小大人”。在我國浩如煙海的文學典籍、詩歌當中,你會發(fā)現(xiàn)跟兒童有關的作品屈指可數(shù)。像《小兒垂釣》,“蓬頭稚子學垂綸,側(cè)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這不算是兒童文學,僅僅是對兒童生活的描摹。西方對兒童的發(fā)現(xiàn)是在文藝復興之后,到1800年,他們對兒童的觀念已經(jīng)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華茲華斯說過:“兒童乃是成人之父?!毕襁@樣的詩句,在我們中國是不會有的,現(xiàn)代人都不這么認為。在漫長的封建時代,中國是社會固化的狀態(tài),在整個儒學傳統(tǒng)之下,就沒有兒童,有的是“學童”。所以說魯迅就很幸運,開蒙之前有個很快樂的童年,開蒙之后又比較系統(tǒng)地受到專業(yè)的訓練,這就非常好。魯迅寫的《雪羅漢》等等,都是屬于兒童文學的,他對兒童文學非常關心,周作人就更不用說了,是兒童文學最為積極的推動者,然后就出現(xiàn)了葉圣陶等一批兒童文學作家。兒童文學有一個積淀的過程,真正蔚成風氣是在80年代以后的事了。而整個西方的兒童文學作品勃興也是在20世紀初。可以說兒童文學史并不長,兒童成長小說的歷史也并不長,不論是西方還是中國。中國之前就沒有兒童小說,有的只是童話,從葉圣陶到嚴文井,他們都是堅持童話的創(chuàng)作,而兒童小說的發(fā)展真的是很近的事情。
我想,我們老說要講好中國故事,但是我們一直講不好,為什么呢?這一點我在我的書中也提到了,我說西方人特別注重兒童的視角和老人的視角。很久以前,西方的人類學工作者就注意到了妓女、吸毒者、同性戀者這些社會邊緣角落的人,他們就對這些人進行跟蹤、攝影、記錄、訪談,中國什么時候才開始記錄的?那是很近的事情,但好在這一點我們畢竟也學到了。但是,我們始終沒有學會使用兒童的視角。兒童的視角最無辜,最純凈,最單純。為什么《安妮日記》在全球能夠銷售上億本?就是因為她是一個13歲到15歲的一個少女,用她的視角記下了那個時候猶太人的悲慘命運,而她本人后來也被殺害了?!恫紓惖习汀返耐挷糠质呛芗儍舻模竺娴母接浘秃艹林?,我把我所能找到的,我所能挖掘出來的猶太難童的故事,都寫在里面了。所以書出來之后,有朋友跟我講,他說:“你這個書反映了你的深厚學養(yǎng),就像我們當老師的一樣,你要教給學生一碗水,你首先必須有一桶水?!蔽艺f你說的很對,那我還要再補充一點,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桶水,都可以拿出一碗水來,這一碗水有的時候是可以隨便拿出來的,就比如我們今天的這個訪談,因為這是即興的,但是《布倫迪巴》不是,《布倫迪巴》也是一碗水,那我是怎么做的呢?是先去辛苦搜集來一桶水,給它蓋上一個鍋蓋,然后在下面點了火,用我的心力一點一滴地蒸出來的,然后我把凝結(jié)在鍋蓋上的小水珠,匯聚成一碗水,然后端到你面前。這個過程就像海蚌孕育一粒珍珠一樣,當然它是不是珍珠,還是要交給讀者去評判??傊侥壳盀橹垢鞣N各樣的反響都很好,讓我感到非常非常的欣慰,值了。
馬驍一:就拿我來說,我小時候讀到《草房子》的時候是感覺非常驚艷的,那真的是一種觸動心靈的感覺,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作品我讀得就越來越少,那是不是現(xiàn)在的這個環(huán)境限制了像這樣優(yōu)秀的作品的產(chǎn)生呢,或者說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機制某種程度上對這類的文學作品有所限制呢?
劉耀輝:目前的生態(tài)不太好,就兒童文學而言,是一個劣幣驅(qū)逐良幣的時代。
馬驍一:有人在支持嗎?
劉耀輝:政府部門在支持,做了很多工作,7月8號,中宣部和中國作家協(xié)會剛剛在北京召開了全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座談會,我也很榮幸地參加了這個會議。山東省一共去了6人,其實山東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是很凋零的,也就那么十來位,如果再找的話,有一些所謂的兒童文學作家,我估計兒童文學圈是不會承認的。因為兒童文學它絕對不是想象中的那種小兒科,它的要求是很高的,包括我自己,被兒童文學圈所接納也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每一個學科分野,都有它自己的規(guī)律,如果你只單純地去回憶自己的童年,那不是兒童文學。兒童文學是什么?兒童文學就是兒童的人學。你們是學文學的,知道文學是人學,那兒童文學自然就是兒童的人學。那網(wǎng)絡文學呢,就是網(wǎng)絡的人學。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作品,你還是要去寫兒童的心性,去幫助兒童的成長,只有這些都觀照到了,那才能稱之為真正的兒童的人學。在我看來,現(xiàn)在仍然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期,作家們得到的報酬還不錯,但是作家們同時也很浮躁,每年出來的精品特別少,包括今年,可能很多好的作品我沒有看到,但是就我看到的而言,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也是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關于這個題材的兒童文學作品你們一定會覺得有很多,但我目前讀到的只有三部,而且這三部全都是出自北大人之手,對此我感到很驕傲,第一部是曹文軒先生的《火印》,第二部是李東華師姐的《少年的榮耀》,第三部就是《布倫迪巴》,這幾部應該說都有自己的貢獻吧!在這樣一個歷史時刻,我們能夠參與進來,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筆,為這個世界大事做一點貢獻,我覺得很開心。其實也不在乎銷量有多少,我之所以愿意拋頭露面,去做一些活動,主要是想讓這些書發(fā)揮更大的影響,我覺得還是曹文軒老師說得好,他說你不出來那些無良的就都出來了,把市場都占據(jù)了,那你就是對民族的不負責任,是對國家的不負責任。
四、跟書結(jié)緣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馬驍一:劉老師,《布倫迪巴》這一類的書,不僅兒童可以看,成人也可以看,它不像之前的那些兒童文學作品,它有很沉重的歷史感在里面,你覺得現(xiàn)在讓兒童們?nèi)ソ佑|這一類的作品呢,還是去接觸那些單純的講故事的那一類文學作品?這可能是現(xiàn)在兒童文學作品的兩個不同的方向,您對這個問題是怎么看待的?
劉耀輝:對于這個問題,我想提一下前幾天在文學報上讀到的詩人高凱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段話我蠻認同的,他說:“我認為當今中國兒童文學的現(xiàn)狀是不缺兒童文學作家,但是缺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更缺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閱讀。”那你剛才問的這個問題就屬于兒童文學閱讀的范疇。什么是兒童文學閱讀?我理想中的兒童文學閱讀,是豐富的,絕不是單一的;是深刻的,絕不是淺薄的。我們把兒童往往想象成一張白紙一樣,你把它想象成一張白紙,是以一種專制主義的角度,是從功利教育者的角度出發(fā)的,把孩子當成了一種沒有生命的東西,你在這張白紙上涂畫,你涂畫成什么樣子,它就是什么樣子。那你覺得這是對的嗎?不是的,每一個孩子都是一個生命,他和你要有交流,他絕對不是一張白紙,一張白紙你畫的時候只會發(fā)出嘶嘶的聲音,其他的什么也沒有,它沒有感情,孩子呢,你在對他施教的過程中,不是這樣子的,他對你有反饋,有交流,有他的思想,有他的情感——3歲的小孩子為什么這么擰,4歲的小孩子為什么堅持非要喝臟水,這些就說明孩子不是一張白紙,他有他自己的詩性,有他的生命。
尤其當他六七歲十來歲開始閱讀的時候,我們當家長的更要注意,這個時候一定要有一些引導,當然首先是要向真向善向美,所以我一直認為西方發(fā)展了將近200年的繪本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繪本的大量引進,對我國兒童心性的成長和品格的養(yǎng)成是特別有幫助的。繪本作為兒童文學的一個重要分支,對兒童心性的養(yǎng)成特別有幫助,這是一;第二就是我們以前的那種教化法,它是失敗的,當然了,以前我們有優(yōu)秀的經(jīng)驗,就是我們的民間文學、口頭文學,我們的奶奶我們的媽媽,在我們小的時候,在圖書嚴重缺乏的時代,給我們講了許多故事。這些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故事,經(jīng)過他們的口述,滋養(yǎng)了一大批的作家,包括張煒,包括我,很多很多,都是受這個滋養(yǎng),莫言也是受這個滋養(yǎng)。這里面的故事都很神奇,都是古靈精怪的世界:張煒的世界里面,蜘蛛也會發(fā)出詛咒,狗也會巡山,莫言的就更不用說了。這些都是我們中國的一個傳統(tǒng),而我們現(xiàn)在有一個誤區(qū),就是認為我們今天的兒童文學閱讀只要快樂,快樂我不反對,兒童文學閱讀的確需要快樂,但我想要提醒大家的是,如今我們兒童的物質(zhì)生活世界已經(jīng)非常的快樂,在今天,城市兒童的物質(zhì)生活可以說已經(jīng)和美國的中等家庭比肩了,我們的家長太疼孩子了,我們的整個家庭結(jié)構是一個倒金字塔型,孩子就是這個金字塔的塔尖,這個金字塔是倒著的,塔尖要是出了什么事,整個金字塔就倒了。我們對孩子寄予的希望太重了,但是我們的家長偏偏不重視閱讀。我經(jīng)常抨擊的就是,我們的家長為了孩子在所不辭,你像買奶粉要買進口的奶粉,買衣服要純棉的衣服等等,特別關注孩子的物質(zhì)生活,卻很少去給孩子買書,但這個孩子長大了,他靠的是小時候吃的那幾口奶粉嗎?我小時候沒吃過奶粉我現(xiàn)在照樣挺健康的,我小時候有時連飯都吃不飽,那現(xiàn)在又怎么樣呢,吃是很重要,但是差不多就行了,但是我們講小時候一定要讀書啊!你不讀書你長大怎么辦呢?讀書是樹立你的精神品格的,精神品格樹立不起來,就算長得再高,長得再壯,教出一堆傻子來,有用嗎?行尸走肉有用嗎?我們要相信一句話,一個讀書的孩子總不會壞到哪里去的。
有的家長愿意給孩子買書,但是買的時候完全尊重孩子,那也是不行的,我們一方面要尊重孩子的選擇,另一方面也要去引導,孩子畢竟還不成熟,他的選擇是直觀的,完全是第一反應,這本書我一看有趣好玩好笑,我就買它,他不知道哪本書對他的品格塑造更有幫助。如果我們的家長能夠知道,孩子10歲了,應該給孩子看《草房子》,15歲了,應該給他看《紅樓夢》,那這個家長是了不起的,但是我們這樣的家長太少了,大部分孩子看的,都是那些無良的所謂兒童文學作家的作品,無良到什么程度?這些作品不是創(chuàng)作,橋段都是來自于網(wǎng)絡上的那些段子手,他給它改頭換面一下,放進去,去逗弄孩子,讓你笑,笑完了之后呢?什么也沒有,這就和看電視一樣,我們說電視是造成我們現(xiàn)在的居民老年癡呆癥的主要殺手,為什么呢?因為電視它不給你留思考的時間。
馬驍一:看電視就是一種消遣。
劉耀輝:它是一種消遣,這點我非常認同,所以我在我的書中也提到:“生逢淺閱讀,輕閱讀的時代,我們實有必要呼喚深閱讀,重閱讀的回歸。”
于澤濱:我有幸看到了您的博客,于是就您的博文提出了一些問題。您的博客中說:“讀大學時,我就開始在報刊發(fā)表各種文字,讀書時發(fā)表的除了一首詩之外,都是考古學、書法專業(yè)論文,參加工作后就寫得雜了,出版專業(yè)論文、童謠、兒童故事、書評、散文、雜文等等都有嘗試。這么多年,也勉強算是‘筆耕不輟’,至今發(fā)表的文字總計有個10多萬字了?!?/span>
于澤濱:您還記得您的第一筆稿費嗎?
劉耀輝:第一筆稿費好像是150塊錢或者200塊錢吧,應該是一篇考古學論文。
于澤濱:我在您的博客上還讀到了這樣的一段話:“可是談及稿費,就悲催了,一共加起來也就3000大洋的樣子。這是因為有些文章刊發(fā)時就已約定不付稿酬的,而我又樂意投過去;也有報刊說是有稿酬的,結(jié)果刊發(fā)后就是賴著不給,打電話去討不給,有朋友幫著討,還是不給,遇見這種無賴實在沒辦法,只好被動放棄。所以,當我一下子收到一筆1000大洋的‘稿費’時,我覺得既意外又欣喜?!蹦J為稿費是推動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種動力嗎?
劉耀輝:應該是的。那一千塊錢的稿費為什么既意外又驚喜呢?當時山東省旅游局有個廣告語的征集,征集山東省的旅游標語,我正好看見了,然后就發(fā)了郵件過去,寫了“孔孟海岱,大美山東”八個字,沒想到得了二等獎、一千塊錢,電話通知我獲獎的時候,這事我早就給忘了,所以這真的是意外之喜。我覺得對于作家來說,對于寫作者來說,確實是需要這種鼓勵、這種認可。它對于我們這種不用靠寫作為生的人來說,是一種額外的調(diào)劑,可能發(fā)了這筆稿費就會請大家吃飯,請朋友們一塊樂樂,可能會去旅游一趟;而對于那些以寫作為生的作家來說,稿費就顯得更重要了,可能這筆稿費是用來交水電費的,那筆稿費是用來支付分期付款的手機等等。稿酬的制度現(xiàn)在挺不好的,主要是出版社、報刊社,還有讀者、機制等方面的原因造成的。所以大家不要這樣想:買書是買的出版社的,其實買書是對作者的支持,作者是從中拿稿費的。就像我們在網(wǎng)上看書,看1000字要付一分錢,看2000字要付兩分錢,這是一個很好的制度,這也是我們的網(wǎng)絡作家能夠活下去的重要原因。
于澤濱:您平時的閱讀情況是什么樣的?
劉耀輝:我平時閱讀的書既多又雜,枕邊的書是《脂硯齋評批石頭記》,案頭的書是《魯迅全集》《沈從文全集》。最喜歡的作家除了魯迅,就是沈從文、蕭紅。蕭紅的詩性的文字對我很有影響,《生死場》《呼蘭河傳》都是很詩性的文字,我也很喜歡。雖然她的小說的情節(jié)不是很吸引人(我的小說也是這樣的),但我還是很喜歡蕭紅的文字。魯迅先生的作品就不用多說了,每年我給新員工講課都要推薦讀魯迅,他的文字好到了沒有辦法再好了。再一個就是沈從文。當代作家也挺多的,比如王小波、莫言、張煒。這段時間我在讀張煒的《蘑菇七種》,感覺非常好,是寫膠東林子里的一些事情的一部中篇小說。當然還有張承志的小說,《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黑駿馬》《北方的河》這些都是我的精神構筑的很重要的來源。張承志筆下的草原和他的靈魂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這個東西很是微妙,一讀能讀出來。就像《紅樓夢》,我現(xiàn)在只讀脂硯齋的?!吨廄S評批石頭記》只有前八十回,當我讀《紅樓夢》讀到第八十一回的時候,就感覺變味兒了,這不是曹雪芹的東西了,整個筆法都換了。小說技巧方面的書我也讀,有兩本寫得非常好,一個是曹文軒先生的《小說門》,另一本是馬原老師的《小說密碼》。然后是兒童文學作品,有時讀長篇,有時讀短篇,基本上新出的作品我都會關注,因為你要關注和你同樣的作家在寫什么,很多人都寫得很好,那你得向他們學習,當然也有一些人是很無聊的作家,寫得很差。
于澤濱:您如何看待寫作和閱讀之間的關系?
劉耀輝:這個關系非常重要。對我來說,不讀書就沒法寫作,“一日不讀書便覺面目可憎”,我要是一天不讀書就跟沒吃飯似的。我覺得一天不吃飯和一天不讀書,兩個都很難熬,如果讓我晚上不吃飯,熬過一陣就好了,但是如果讓我睡覺之前不讀書,那我就受不了。我眼光并不局限于兒童文學,我對成人文學也很關注。兒童文學相對缺乏文采好的作家,但成人文學里有很多,比如嚴歌苓、鐵凝、王安憶都寫得很好,有一批作家如莫言、張煒,讓你讀了之后會吸取很多的養(yǎng)分,當然國外的作家比如馬爾克斯、海明威……我也讀得如癡如醉。家里有本很厚的《安徒生傳》,那也是要讀的,這些作品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我讀書也很雜,并不是只讀這種文學作品,我也讀探險類的、歷史類的、傳記類的,尤其是這次為了寫《布倫迪巴》,我閱讀了很多歷史類和傳記類的書籍。再就是傳統(tǒng)文化類、古典詩詞類,也都在我的閱讀視野。我平常起居的地方到處都堆滿了書。人生中能夠跟書結(jié)緣,我認為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于澤濱:您覺得愛好、夢想、謀生,哪一種態(tài)度是作者寫好小說必備的要素?
劉耀輝:我覺得愛好很重要,夢想也很重要。要想寫好小說,首先要有一個大夢想,這個怎么說呢?就是每個小說家在寫作的時候心里都會有一個理想的讀者。比如我的假想讀者是我的女兒,我經(jīng)常會想:我寫完這句話,她讀了之后是什么感覺。然后我再構想一個世界,比如說《山有扶蘇》里的村子不能直接叫它原來的名字,會破壞它的美感,我會給它起個“蘆雪場”的名字。愛好對我來說,就是對于大自然的熱愛,我也愛好書法、品茶。我喜歡把東西寫得很細、很實,如果小說的環(huán)境營造不真實,就會讓讀者有脫現(xiàn)之感,他就不能進入你的世界。就像我剛才舉的例子,睡在大麥缸里,寫到麥粒在你身上硌出來的小紅印,讀者就會覺得很真實。包括“搬缸”的細節(jié)都是真實的,我的家鄉(xiāng)真的有“搬缸”的習俗,而且“搬缸”每年都會發(fā)生事故,我小時候就坐過,真的很震撼。
馬驍一:您剛才提到“生逢淺閱讀,輕閱讀的時代,我們實有必要呼喚深閱讀,重閱讀的回歸”,我們知道現(xiàn)在的文學市場是浮躁的,人們也更熱衷于碎片化、消遣化、娛樂化的閱讀方式,這在兒童文學上也有體現(xiàn),在你看來,孩子們在選擇作品時,應該怎樣做呢?
劉耀輝:因為孩子的成長,也需要有這樣的作品,所以我不反對他們讀那些快樂的作品,我也不反對他們?nèi)ハ?,但是我希望他們能在做這些的同時,也去讀一些真正深刻的書。就像吃飯一樣,你想想,如果將來你有了孩子,他整天吃細糧,你放心嗎?關于閱讀的事情,就像吃飯一樣,不能只吃細糧不吃粗糧。
如果我們把淺薄的閱讀比喻成細糧的話,那就應該用深刻的閱讀作為粗糧來調(diào)節(jié),這樣孩子才能長得健康強壯。心靈的成長也是這樣,他們所需要的滋養(yǎng)的成分不能只是淺薄的、快樂的東西,有的時候應該讓他們直面痛苦,就是應該告訴他們?nèi)松窃趺礃拥?,不要矯飾,要相信孩子的理解力和承受力,不要去鉤織虛幻的世界,在孩子不能自主閱讀的時候他會相信童話世界,他自己慢慢成長之后,這個閱讀的階梯就要跟上,所以我講八歲九歲甚至十歲讀《草房子》,十三四歲讀《紅樓夢》就是這樣,很多經(jīng)典的書真的是一口氣讀完,一輩子不忘。
馬驍一:很多東西現(xiàn)在讀了以后很久都忘不了,而有的書讀完了很快就忘記了,有很多書在你小時候給你營造了一個虛幻的世界,那里什么都是美好的,等你慢慢長大,一個一個地破滅,這種結(jié)局也很慘。還不如一開始就告訴你,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是這樣嗎?
劉耀輝:對的,像《布倫迪巴》涉及大屠殺的歷史,我覺得應該告訴每一個人,南京大屠殺,我們有三十多萬的冤魂,我在書中也提到了,像這種大屠殺,對全人類來說都是一件痛史。我們經(jīng)常會看到有讀者說:“這本書使我很痛苦,但是我很喜歡?!睘槭裁矗恳驗槿绻覀儾涣私膺@種痛苦,就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為什么很多時候孩子迷茫焦慮,各種各樣的情緒排解不出?就是因為他每天都幸福,每天都快樂,這樣會出問題的。
馬驍一:單一的快樂可能會比痛苦更可怕。
劉耀輝:對,你想想一個人他成天呵呵地傻笑,從來不會皺眉,從來不會哭,那不成了傻子了嗎?他總是要有些痛苦的,我們當然不希望孩子們?nèi)ソ?jīng)歷大屠殺那種痛苦,但是我希望他們能感同身受,銘記歷史。銘記歷史才能珍惜當下,才能寄希望于未來。
五、在任何地方都能發(fā)現(xiàn)詩意
于澤濱:就目前的現(xiàn)狀而言,純文學的兒童文學作品在市場上也遇到了很多的困難和挑戰(zhàn)。
劉耀輝:對,純文學的書不像通俗文學賣得好,但是有一批作家還是堅持純文學的創(chuàng)作,包括我在內(nèi),這是一種美學的選擇。
于澤濱:純文學類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如何繼承并轉(zhuǎn)換中國古典詩性文學資源呢?
劉耀輝:這都是各個作家自己來探索,包括曹文軒先生在內(nèi),包括我在內(nèi),曹文軒先生已經(jīng)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還在跋涉的路上。兒童文學對古典文學的傳承和超越不光是我們國家在做,國外有一批作家也在做,比如《魔戒》是對古典騎士文學的傳承,它也是兒童文學的經(jīng)典作品,《哈利波特》更是這樣,在《哈利波特》中可以找到《魔戒》的影子,它們都有這種傳承。中國相對來說就慢一點,在我的小說《山有扶蘇》里出現(xiàn)了一只小狐貍,這或許就可以看作是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文學的致敬。在蒲松齡的筆下,狐貍是通人性的。我的書里之所以會寫到書生扶蘇與小狐貍之間的愛情故事,一個原因是為了切題,貼合《山有扶蘇》,另一個原因是出于傳承古典文學的滋養(yǎng)。我小時候就聽這樣的故事,非常希望這個故事也能滋養(yǎng)到我的讀者。對于中國古典文學要傳承,更要超越,那怎么去超越?把它作為一個元素放到現(xiàn)代小說里,給它一種特別的意味,就是一種超越。比如簡簡去媽媽墳前燒紙的時候,忽然看到小狐貍一閃,它就有了一種別樣的意味。然后狐貍雨下起來了,意味著小狐貍要出嫁了,給人帶來一種莫名的欣喜。媽媽給簡簡講的故事,在這個時候復活了,注入到她的心中,成為支撐她走下去、活下去、去開創(chuàng)幸福美好明天的一種力量,這或許可以看作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學詩性的一種承繼。作品要獨具匠心,只是作家的匠心有時候很難被人理解。
我正在創(chuàng)作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名叫《野云船》,是寫海島漁家少年的生活的,海島很小,少年過著枯燥的生活,經(jīng)常躺在巖石上看天,天上的云彩寄托了少年對未來的希望,對外面世界的希望。對于漁家孩子來講,最吉祥的云彩就是“漁船列陣”,誰看到這個云彩將來就會特別幸運,這都是傳統(tǒng)的口頭文學。這本書中的哥哥名叫楚天舒,他在北京大學哲學系上大三,孩子們包括他的弟弟都特別希望能到外面去看看,想去看看鄰近島上的戚繼光抗倭的遺址,那這位哥哥就決定帶他們?nèi)タ纯?,于是就借了一條船出海,到了島上看到了遺址,非常的開心,但是一個同去的小女生晚上發(fā)高燒,他們就連夜開船回島,可是中途遇到了風暴,船翻了,大學生犧牲了自己,孩子們得救了……這個故事很凄美,同時使我們對漁家少年的生活也有一個了解,對理想和人生也會有更深入的認識。我希望通過哲學系大學生的視角,來告訴孩子將來要過一個什么樣的人生,這里頭會有很多哲思。在整個小說里,他們居住的島上會有一個燈塔,燈塔里會有一個守燈塔的老人,他會跟孩子們有故事發(fā)生,同時老師與孩子們之間也 會有故事發(fā)生,整個班里都會有故事發(fā)生,我覺得這本書寫出來后會超過《山有扶蘇》。
于澤濱:我看過您的博文《不信書香厭少年》,其中就讀書有什么用展開了討論,您說讀書本就不該抱“有用”的功利心。設若讓您來回答這個蠢問題,那么您也只消引用莊子的一句話就夠了:無用之用,是為大用。那如今社會金錢物欲橫行,人們大都為物質(zhì)生活奔波,人們逐漸的現(xiàn)實化、功利化,你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劉耀輝:社會再功利,也還是離不開精神生活的追求。我對未來抱有希望,前段時間“讀書無用論”充斥的時候,我們的書店人很少,但現(xiàn)在的書店又有不少人了,說明大家還是要讀書的。那這篇博文寫的是什么意思呢?不信少年厭書香,“厭”就是喜歡的意思,不信書香不喜歡少年,意思就是我們的少年是非常喜歡讀書的,不能再用功利的想法去看待這個問題。
于澤濱:德國詩人荷爾德林曾說過:“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蹦J為如何詩意地生活?
劉耀輝:我認為所謂詩意地棲居,就是在任何地方都能發(fā)現(xiàn)詩意。在鋼制的下水道口看到一朵小花;走在路上,石頭縫里一棵小松樹伸出來了;早上起來見到幾只喜鵲,我都會覺得很有詩意。木槿花開,石榴花開,看云、看天、看海,一年四季,包括現(xiàn)在正值酷暑,特別熱,那也有它的詩意。而我春節(jié)期間趕稿,裹著羽絨服還凍得哆哆嗦嗦地寫東西,也很有詩意。因為這是難得的記憶,一輩子能有幾回呢?我們每個人都是向死而生的,把自己的生活過得有詩意,過得有意義,人生的歡樂就會得到無限的延展。前幾天到一家書店做《布倫迪巴》的活動,有一個店員負責另外一個區(qū)域的簽售,但他在現(xiàn)場,能聽到我的講話,聽完之后他就買了書找我簽名,說劉老師您給我簽個名,寫上“向死而生”,我問:“你喜歡在書店工作嗎?”他說他特別喜歡,我說那你讀過《書店的燈光》這本書嗎?他說讀過,但還沒有好好讀。我說這本書非常好,你回去一定要找來好好讀一讀,然后給他寫了“在書店的燈光下向死而生”。你看,詩意無處不在。
馬驍一:您剛才提到不缺作家但缺乏優(yōu)秀作品,您認為除了文學風氣浮躁之外,還有什么原因?您對有志于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青年們有何建議?
劉耀輝:說建議的話就是,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不要自高自大,也不要妄自菲薄,覺得兒童文學作家就低人一等,這是第一點;第二點,呼吁全社會來重視兒童文學,剛才提到過兒童文學是兒童的人學,它比文學更重要。因為很多時候很多人離開文學還能活下去,但兒童文學你離開它之后呢?對兒童的成長是有影響的。單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將來發(fā)展得更好,我們也應該去支持、熱愛、關注兒童文學事業(yè)。這一方面黨和政府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第三我覺得就是文學界需要改變一種看法,就是不要把兒童文學當作小兒科,即使你把它看作小兒科我也希望你能平等對待,為什么呢?在醫(yī)院里,小兒科是一個很重要的科室,你不能說因為他是一個小兒科的醫(yī)生,你就瞧不起他。再一個是希望出版界能力戒浮躁,多推出好書而不是壞書;多推出能在我們讀者家庭的書架上立得住的書,立住一百年不變的書,而不是推出那些看完了就扔掉當廢紙賣掉的破書爛書。要多出能夠穿過歷史塵埃保留下來的書。舉個例子,我的閨女很小的時候讀過一套日本繪本,叫《鼠小弟》,寫得確實很好,現(xiàn)在呢她長大了,上小學了,前一段時間清理舊書,把很多繪本都送給了表弟,但是《鼠小弟》那么一大套她都留著,舍不得送給別人,她可能要永遠留在自己的書架里,因為它確實是好。所以說,我們還是要多做一些能穿透歷史,對民族品格培養(yǎng)有重要作用的書。
于澤濱:剛才提到了您的女兒,那我想問在生活中,您是如何教導您的孩子的呢?
劉耀輝:教導孩子這個事情很麻煩,古人講“易子而教”。在生活中,我這個爸爸是很失敗的,我的女兒并不佩服我,也不親近我,但我特別疼她,特別愛她。我們家是嚴父慈母型,我對她最大的要求就是養(yǎng)成一個好的閱讀習慣,會不會彈鋼琴、跳舞通通都無所謂,沒有必要把一個孩子弄得那么累。我希望我的孩子有個完整的童年。很多家長說:“孩子我不能給你個完整的童年,如果我給你個完整的童年,未來就會輸?shù)?。”什么叫做未來輸?shù)??什么樣的未來又是贏呢?孩子將來成為華爾街的總裁了,非常的光鮮,西裝革履,那就是成功嗎?表面上光鮮,身心累得跟孫子一樣,我不覺得那是成功。如果我的孩子將來很開心地去開面包店、烘焙店,她做面包做得非常開心,能很好地自力更生,那就很成功。孩子需要自然率性地成長,快樂健康地成長,同時還需要陽光心態(tài),所以一定要讀書。一個愛讀書的孩子是不會壞到哪里去的,尤其是一個女孩愛讀書,氣質(zhì)會很優(yōu)雅;男孩愛讀書的話他也會很帥。別人看你的時候會覺得你有種氣場、有種氣質(zhì),覺得你是個有思想的人,是一個會獨立思考的人,不會覺得你是個草包。這個也是與幸福感有著很大的關系的。
于澤濱:您認為當代中國的教育還需要些什么呢?
劉耀輝:對當下的教育,我經(jīng)常會有機會參與其中,最近幾年在大學、中學、小學都做過講座,那么每一次我都會呼吁詩教的回歸。什么是詩教?孔夫子講到《詩經(jīng)》的時候說:“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边@就是詩教的功能??梢耘d,可以調(diào)動你的興致;可以觀,觀察了解天地萬物與人間萬象;可以群,找到你的志同道合者;可以怨,寄托你的哀思和幽怨。最后一句對我們的孩子來講特別的重要,“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通過《詩經(jīng)》去識,是詩教;不通過《詩經(jīng)》,在生活之中去識,也是詩教。在今天,什么是狗尾巴草?什么是花生?有不少90后以為花生是在樹上結(jié)出來的。我的孩子自己去種西瓜,自己吃完西瓜,就拿著種子放到花盆里,現(xiàn)在長出來一堆西瓜苗,我說閨女你得間苗啊,要不一個西瓜都結(jié)不出來了——這就是詩教。我們現(xiàn)在的家長和老師特別不注重詩教,導致我們的孩子生活體驗太貧乏、太蒼白了。很多小學生寫作文這樣寫:春天來了,樹綠了,草綠了,花開了,鳥兒在歡叫。什么樹?什么草?什么花?什么鳥?統(tǒng)統(tǒng)沒有。柳樹、楊樹這種常見的樹都不會寫。花開了,加上一個木槿和石榴就比一個單純的花開了好太多,所以詩教真是特別的重要。
馬驍一:我讀完您的第一本書之后,第一印象感覺您是個作家,再讀完《布倫迪巴》之后,感覺您是個專業(yè)作家,等看了您的簡介后發(fā)現(xiàn)您是個出版人,可以說是多重身份,跨界組合,俗話說隔行如隔山,如果不是因為熱愛,我想您很難去跨越這么多行業(yè)來寫作,對于像您一樣熱愛文學且有志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青年們您有什么建議嗎?
劉耀輝:我覺得首先這個世界上的作家有很多都不是學院派,學院的訓練固然重要,但不是必備條件,就拿你們來說,上了中文系就一定要當作家嗎?未必,工作的同時堅持寫作,你就能成為一個作家。張承志當年是從內(nèi)蒙古考入的北大,他也是我們考古系畢業(yè)的,而不是中文系科班出身,但他可以說是作家中的作家,讀他的文字你就感覺得到,什么是文學。所以他給你定了一個高標準,你得朝著那個方向去努力,即使你雖不能至,但一定要心向往之。所謂取法其上,得乎其中,你也不會特別差。還有一點是,如果真心熱愛、追求文學藝術的話,恐怕你的生活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覺得今天這個社會是不會餓死人的,所以不必考慮謀生的問題。如果你真的淪落為一個靠碼字為生的網(wǎng)絡作家——我說淪落,其實這是帶有貶義的,那是很悲慘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把碼字作為謀生手段,我只能說是給予同情,但不鼓勵,因為把創(chuàng)造性活動當成謀生手段是很悲慘的,它其實會嚴重地扼殺創(chuàng)造力,生命力都被消耗了。所以,我覺得如果你將來想當作家的話,就算你是一個網(wǎng)絡作家,你也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拿出一點時間做點別的事情,哪怕去飯店刷盤子呢,那也是一份真實的生活,它會帶給你不一樣的感受,你的作品會因之變得厚重,而不再是輕飄飄的。杜甫說“文章憎命達”,我希望懷揣文學夢想的青年人們,莫忘初心,但也要選擇遠行。
(錄音整理:馬驍一、于澤濱) (本文原載于《大神的肖像:網(wǎng)絡作家訪談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