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啊威作品:《蛇哽咽與山水詩》
人言
窮山多嘴,吃食已經(jīng)很少了,曾遍地花花綠綠的蛇,如今也是少之又少。那天我尋遍山溝石縫,直到太陽嚎叫著跌入山后,才捉了六七根花蛇。我掂量掂量,差不多夠一碗“面條子”的量了,于是便沿著山路往家走。山林里黑乎乎的,連聲鳥叫都沒有,只有我雙腳踩出枯葉的碎裂聲,伴著心跳,世界冷靜得要死。
二叔來時,我正在做飯,山里多雨,柴濕,我撅著屁股吹鍋底兒,煙霧嗆出了我一臉淚。二叔咳嗽兩聲,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屁股上就挨了一重腳,由著那慣性,撞翻了鍋,一鍋花花綠綠的蛇在地上倉惶而逃。
我趴在那堆還在冒煙的濕柴上,看辛苦一天捉來的蛇跑了個精光,氣得胸口子疼得站不起來。
“我來了你沒看到?”二叔見我生氣了,忙解釋道。
“我屁股上長眼啦?”
“那中間不是有一只?”
“有眼珠子嗎?”說著,我從地上坐起來,回頭瞪著二叔。他撓著腦袋,大概是意識到了這個事實,于是嘿嘿笑了,邊笑邊解下腰間的那只山雞,扔到我懷里,“來個小山雞燉蘑菇!”二叔拍打著身上的雞毛,像個大財主一樣。我慌忙把那只色彩絢麗的山雞摟在懷里,如獲至寶般在它身上摸來摸去。
“別摸啦,雞毛都給我摸掉啦!走,喝酒去!”二叔一甩頭,轉(zhuǎn)身便往洞外走,我趕緊從地上站起,提著山雞跟了出去。外面月光白凈,水銀般在山野間流淌,我拍著二叔的肩膀打趣道:
“二叔二叔,你看這月光白哩,像女人的屁股一樣白哩!”。
“那可不!這一山白光,可不就是一山女人的白屁股嘛!”說著,我倆來到門前溪邊的亂石旁,二叔指著幾塊稍大點的石頭說道:“學(xué)林,二叔先讓你挑一個!你撿大的白的先挑一個!”
二叔話音剛落,我便撲上去抱住一個大“白屁股”,正當(dāng)興奮之際,恍然看到一朵烏云浮現(xiàn)在二叔臉上,一時間心涼半截。但好在我這人機(jī)敏,見情況不妙,慌忙用袖子擦著那塊“白屁股”,邊擦邊說,二叔,您坐這個,您坐這個!二叔滿臉堆笑走上來,一屁股坐下去,用一根指頭點著我夸道:“學(xué)林啊,你現(xiàn)在越來越懂事啦?!蔽乙荒樥~媚地點著頭在二叔旁邊一塊小“白屁股”上坐了下去。
我倆坐在洞口的溪水邊,他從懷里掏出兩個酒杯,拉出要和我大喝一場的架勢。一看二叔有酒杯,我的興致更濃了,于是屁顛屁顛地去溪水邊拾“蘑菇”。可在這狗日的窮山惡水間,連條蛇都難找了,哪里還能找到貨真價實的蘑菇?而我和二叔所說的蘑菇,不過是形狀像蘑菇的石頭罷了。
待我找來“蘑菇”二叔已用褲腰帶綁住了那只山雞的腿和翅膀,那只山雞便老老實實躺在石頭上,暗紅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鬼語
這時,我脖子上的蛇打斷了我的講述,它望著我,嘴唇翕動著說:學(xué)林啊,別講這些沒用的了,直接講咱倆在山野間遭受的委屈,天大的委屈,你今兒個給閻王爺講出來!讓閻王爺給咱斷斷這官司!
這時,我怯怯抬頭,看見閻王爺一臉威嚴(yán),端坐高堂之上,判官小鬼林立左右,周圍漆黑,只有燃起的火盆,把橘黃的光打在鬼臉之上,看上去異??植?.....
人言
我跟二叔坐在溪邊喝酒,所謂的酒不過是溪水而已,喝一杯就彎腰從灑滿碎銀的溪水里再舀一杯繼續(xù)喝。而“小山雞燉蘑菇”也是個形式。你說這個“小山雞燉蘑菇”沒有燉吧,那確實沒燉,雞毛沒拔,雞的眼珠子還在眼眶里轉(zhuǎn)悠;但要說真沒燉吧,其實也燉了,在我們腦袋里燉的,那肉香從我們嘴里往外冒,伴著口水嘩啦嘩啦往外冒!
就這,俺二叔還是把我灌多了。那一刻我透過醉眼看二叔在月光下忽大忽小,于是嘿嘿笑了,二叔不解,問我笑啥,我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兒地笑。說著他順手從雞身上佯裝撕掉一個雞腿,遞給我讓我多吃點。他見我一時愣在了那里,大聲嗔道:拿著吃!我兩手顫抖著接過雞腿,心頭一酸,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閻王爺,俺二叔遞來的不是一個雞腿,這是比雞腿重千萬倍的一份感情啊......然而現(xiàn)在,我再回想起那個“雞腿”卻感到極其恥辱!恨不得把頭插進(jìn)褲襠里自己把自己悶死算了!那不是一次情感的表達(dá),那是一場陰謀的展現(xiàn)啊閻王爺!
我咋給您講您才能感同身受呢?這樣說吧,這就等于在青黃不接之年,我跟俺二叔一起出門逃荒,一路上我掏心掏肺對俺二叔,天快黑時兩個人餓得饑腸轆轆,靠在土崗上休息。這時俺二叔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個黃啦啦像“玉米面饃”的東西遞給我說:學(xué)林啊,我就剩這一個玉米面饃啦,我舍不得吃,你吃了吧!你現(xiàn)在吃,你必須吃,你立刻吃!你不立刻吃完我現(xiàn)在就死在你面前!說著俺二叔伸出巴掌像大刀般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閻王爺啊,俺二叔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說啥?我眼淚汪汪地接過那個黃啦啦的“玉米面”饃狼吞虎咽就下了肚,味兒都沒來得及品。吃完后我擦著嘴,感動得淚如尿崩啊,可是后來......后來一整個晚上我一張嘴就像掀開了茅坑蓋子一樣臭氣熏天,這令我納悶不已。而當(dāng)我用指甲剮下牙縫里殘留的一點“玉米面饃”放在鼻子下一聞時......閻王爺??!我當(dāng)時惡心得差點沒把腸子都吐出來啊閻王爺......那一刻我終于知道為啥俺二叔給我的那個“玉米面饃”造型那么怪異,顏色那么黃啦......
當(dāng)時氣得我從地上彈了起來,順手抓起一塊磚頭,喘著粗氣去找二叔算賬,可荒涼的土崗邊哪里還有俺二叔的身影?那一刻,只有他得意而奸詐的笑聲,在我頭頂上空春雷般炸響開來,那聲響震耳發(fā)聵,至今還回蕩在我的耳朵里......
閻王爺,俺二叔心有多壞,由此您可見一斑了吧?我都落魄到這般田地了,他怎么還能忍心那樣待我?他活著時我沒有得罪過他,他下葬的時候我還給他抬棺呢。山路難行,棺材一上一下,在我肩上一磨一磨,兩個肩膀都被磨爛了,但我咬著牙我忍著痛我抬著二叔我沒吭聲!可現(xiàn)在俺二叔咋能恩將仇報呢?人可以不要良心,難道鬼也開始不講良心了嗎閻王爺?
鬼語
這時,我脖子上的那條蛇不耐煩了,它氣呼呼地提醒我注意措辭克制情感講重點內(nèi)容。我眼含熱淚辯解道:啥是重點?我講的這還不算重點嗎?!那條蛇聽罷不禁搖頭嘆氣......這時我看到閻王爺?shù)拿碱^微微皺了起來,他轉(zhuǎn)而用曲起的食指輕敲著桌面說道:學(xué)林啊,你講偏啦,你叉到另一個事兒上去了,你接著酒講。
雖然我知道我沒有講偏,但我能跟閻王爺抬杠嗎?于是我話鋒一轉(zhuǎn),溪水伴著那日的光景,繼續(xù)從我嘴里噴濺而出......
人言
那天,我跟二叔坐在溪邊喝高了的時候,看到吳鐵匠提著個化肥袋子,領(lǐng)著他那只整天臟兮兮的瘦猴在我山洞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于是我喊道:鐵匠,來喝點?說著我舉起酒杯向他示意,他哼了一聲說:沒心情!我老婆子的項鏈丟了我給她找項鏈呢。我一聽這話便站了起來,端著酒杯,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搖晃著身子說道:鐵匠啊,你老婆子的項鏈丟了,你來我門口找?你咋不去我床上找啊?我話音剛落,吳鐵匠手里的石頭帶著風(fēng)聲便朝我這邊飛了過來,我一個躲閃,石頭落在了溪水里,濺了二叔一身濕。二叔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說道:賢侄啊,你拉他喝啥酒?都不是一個臺面上的人。他是個怕老婆的慫貨!他老婆子放個屁,在他的世界里就是一聲雷!說著,二叔大笑不止,驚飛了溪邊枯藤上昏睡的烏鴉。
這場酒局持續(xù)到深夜才散,二叔走時提著那只山雞,把酒杯用衣角擦拭后,揣進(jìn)懷里,跌跌撞撞往山腰上那片墳院里走去。我站在溪邊目送二叔,直到他背影消失,山腰上的墳院地里刮起一陣陰風(fēng),樹葉嘩嘩作響,我知道二叔到家了,才轉(zhuǎn)身走進(jìn)山洞。
由于喝了一肚子溪水,半夜我出洞撒尿,看到山洞前的月光下盤臥著一條花蛇。于是我悄悄接近,彎下身一把掐住蛇頭,那條一臉困意的蛇看到我后炸聲道:學(xué)林??!
還未等我反應(yīng)過來是啥情況,那條蛇便嚎啕大哭了起來,搞得我一時間有點摸不著頭腦。我困惑地問它,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哩?那條蛇噙著眼淚說:學(xué)林啊,你不認(rèn)得我啦?我撓著后腦勺說,我咋會認(rèn)得哩?
鬼語
閻王爺,聽到這想必您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吧?但您千萬不要走神啊,務(wù)必要保持頭腦清醒仔細(xì)聽!我今天向您喊冤控告俺二叔和吳鐵匠這兩個野鬼,為了能更加全面真實地證明他倆心腸多黑,手段多殘忍,特意把這條蛇也帶來了,接下來您聽蛇講,但蛇不能講,您聽我講,我講蛇言:我把這條蛇那晚給我講的話在這里給您一字不漏地重復(fù)一遍,這如鐵的證言您可要仔細(xì)聽啊......
蛇哽咽
學(xué)林,那天你跟你二叔喝酒,那不是一場酒局啊學(xué)林,那是一個陷阱,你掉陷阱里啦你都不知道,這等于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幫人家數(shù)錢......你仔細(xì)品品你有多傻吧!
你去山上捉蛇那天,你二叔和吳鐵匠就盯上你啦,最后你捉了幾條,他們心如明鏡。他們懶,不肯自己動手捉,就眼睜睜地等你捉到后,坐享漁翁之利。你二叔來找你喝酒?那哪里是來跟你喝酒,那分明是來給你灌迷魂湯哩!吳鐵匠提個化肥袋子在你家門口轉(zhuǎn)悠,美其名曰在給他老婆子找項鏈,提個化肥袋子找項鏈你不覺得這很蹊蹺嗎?你二叔來找你喝酒,咱們平常喝酒的目的是啥?當(dāng)然是聯(lián)絡(luò)彼此情感,拉近彼此距離嘛?如果你二叔是抱著這個目的來的,那他犯的著一進(jìn)門就朝你屁股上踢一腳嗎?
你聽我慢慢給你說,你別嫌我講話繞,你先把我放下來,讓我到溪邊喝口水......
你二叔踢了你屁股,你的頭撞翻了鍋,我們幾個就從鍋里跑出來啦,一看這么好的逃命機(jī)會來了,撒歡子就逃。可剛出山洞,就看到拎著化肥袋子的吳鐵匠領(lǐng)著他那只呲牙咧嘴的瘦猴子,對著我們冷笑,我們哪里還敢跑?惶然間找了個石縫便藏了身。
這時你二叔和你一前一后走出山洞來到溪邊,吳鐵匠也緊跟著藏了起來。我躲在石縫里,嚇得渾身哆嗦,直到你酒至微醺,吳鐵匠才明目張膽地走出來,把我的幾個兄弟姐妹從石縫里拽出來,扔進(jìn)化肥袋子里。然而我藏身之處比較隱蔽,吳鐵匠一時間找不到,急出了一頭汗。
你看到他時,他正在找我,你和你二叔取笑他一番后,又繼續(xù)喝了起來。你的那杯酒才剛下肚,吳鐵匠在那只瘦猴子的引導(dǎo)下,把我從石縫里拽了出來,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朝我臉上猛扇了幾巴掌,邊扇便罵道:我讓你個龜孫不出來,我讓你個龜孫不出來!
那晚你二叔喝酒歸來,吳鐵匠正在墳院里剝我們,手段極其殘忍啊學(xué)林。他先用鐵絲穿過我們的嘴,吊在繩子上,尾巴上綁了繩子拴在拱出地面的樹根上。這樣一來,我們的身體就被拉直了,吳鐵匠拿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子,在我們肚皮上一劃,手一擠,我們還在跳動的蛇膽伴著血水就被擠出來啦......
看著吳鐵匠嫻熟的刀法,你二叔不由感嘆道:鐵匠,這手藝不孬啊!吳鐵匠嘿嘿笑了,邊笑邊說:雕蟲小技,雕蟲小技,你坐等新鮮蛇肉出鍋吧!說著,吳鐵匠把蛇膽取下,穿在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根發(fā)絲般粗細(xì)的鐵絲上,一臉諂媚地對其躺在棺材里的老婆子說:孩他娘,你想要的蛇膽項鏈,馬上就好!然后吳鐵匠順勢把我從石槽子里提了出來,準(zhǔn)備上刑。多虧我命大啊學(xué)林,在他提我之前,我已經(jīng)嚇出了一身冷汗,渾身滑溜溜地像個泥鰍,結(jié)果我從他手里滑落在地后,倉皇而逃......
學(xué)林啊,有件事你要仔細(xì)品品,我在吳鐵匠和你二叔那里是死,在你這里也是個死,可我為啥不逃亡山野而又回來找你呢學(xué)林?死有什么好怕的呢學(xué)林?有的蛇活著,它已經(jīng)死了,有的蛇死了,它永遠(yuǎn)活著,我就要做后者!因此今天我?guī)е嫦嗪鸵活w誠心來啦。你聽罷我的講述后立刻把我煮吃了我沒有一點意見學(xué)林,我可以死,但我必須來!我不能看著你被他們耍了而充耳不聞!我的品德不允許我那樣做!話都到了這個份上了,我不再往下說你也明白了吧學(xué)林?你被鬼耍了你知道吧?你說他們怎么能那么狠心待你? 你在山下吳家凹待不下去了來到山上,不說你對他們鞍前馬后起碼也是敬愛有加,可到頭來他們就這樣對你呀?都說人心黑,我看這鬼心還不如人心哩!鬼心還不如人心哩啊學(xué)林!!!
鬼語
閻王爺,講到這里,那條蛇的情緒尤為激動,悲憤之情溢于言表,它哽咽著向我撲來,濕滑的身體耷拉在我的肩膀上,嚎啕痛哭。它這一哭,攪得我心里也跟著難受了起來,一蛇一人不禁相擁而泣。我倆的哭聲交織,滿腔委屈感動得山頂子上的石頭蛋子嘩嘩啦啦往下掉......
閻王爺,我今天所講,句句委實,如有瞎話,天打雷轟!今天我和這條從吳鐵匠和我二叔的亡命刀下逃脫的蛇一起來向您喊冤,但這條蛇由于昨晚哭得太兇,嗓子啞得厲害,再加上膽小,公共場合講不出一句囫圇話,今天它的話我就替它說了。句句屬實,如有瞎話,也是天打五雷轟!轟我還是轟蛇都行,或者一起轟我也沒意見!
閻王爺,今天這案子您可一定要判下來??!我倆來找您告這一次狀也不容易,我是在悲憤交加之際,抱著蛇從懸崖上跳下去摔死后才有幸一睹您的尊榮......您對吳鐵匠跟俺二叔務(wù)必要往重里判呀!該槍斃的槍斃,該砍頭的砍頭!
“你說了這么多,就因為一碗所謂的面條子被他們搶了?就這么大個事兒?”閻王爺往前伸著脖子,目光灼灼看著我問道。
閻王爺,您咋能這樣說我哩?這能是因為一碗“面條子”的事兒嗎?一碗面條子,誰吃不是吃啊,大不了我再去捉,這不算個啥事兒啊閻王爺,讓我難以接受讓我念念不忘的是俺二叔跟吳鐵匠他們?yōu)榱艘煌搿懊鏃l子”竟然給我使了圈套讓我往里鉆!這不僅是對我智商的侮辱同時也是對我人格的踐踏???他們要想吃這碗“面條子”,如果好好跟我說,不見得我不會慷慨一回。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他們不該給我下套子啊閻王爺,我哪是為了那一碗“面條子”?。课沂茄什幌逻@口氣才來的啊閻王爺!
這時,閻王爺?shù)难劬ξ⑽㈤]了起來。
閻王爺你可不能睡?。窟@案子今天得判了??!判了再睡也不遲啊閻王爺。這時我大喊一聲“閻王爺!”,閻王爺一個激靈從淺睡中睜開眼,當(dāng)即吼道:你扯著嗓子喊個啥!屁大個事兒你給我啰嗦這么久?!
閻王爺?shù)膽B(tài)度驟然轉(zhuǎn)變令我始料不及,我正要張嘴辯解,兩個面目猙獰的小鬼便撲上來捂住我的嘴,反鎖了我的胳膊,蒙住了我的眼,連拉帶扯把我和那條蛇從地獄遣返回了山林中。
山水詩
回到深山后的那段日子,我跟那條蛇都非常憂郁,整日坐在山洞前,看日升月落,沉默不言。那條蛇終日伴我左右,無論我怎么驅(qū)趕,它死活不走。我問它為啥不走,它不吭聲,問多了,它終于開口,語重心長地說道:學(xué)林啊,你在地獄把你二叔跟吳鐵匠給告了,雖然閻王爺并沒有定他們的罪,但小肚雞腸的他們難保不來報復(fù)你,萬一他們來報復(fù)你,我在這,多少也算你的一個幫手!蛇這么一說,我的眼淚緊跟就掉下來了。見我在抹眼淚,那條蛇伸出信子,身體顫抖著舔著我的淚珠......條蛇見我眼淚流得越來越兇,突然提高嗓門吼道:學(xué)林,人家都騎到你脖子上撒尿了,你還在這里哭哭啼啼?你不覺得這樣很窩囊嗎?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沒有看清這世道嗎?這世道沒有誰會遵守規(guī)則,也沒有誰會同情弱者。依我之見,眼下咱們就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破罐子破摔吧!
蛇的這番話驚雷般在我耳畔炸響了!那聲音越來越大,那節(jié)奏越來越快。伴著這個節(jié)奏,品咂著這個內(nèi)容,一瞬間我的血液燃燒了起來,我的心臟狂跳了起來,我拳頭發(fā)癢了起來!我的雙腳躁動了起來!是呀!人家都騎到咱脖子上撒尿了,咱還在這里像個娘們兒般哭哭啼啼,太他媽窩囊了吧!既然在這個世道上沒有誰會遵守規(guī)矩,也沒有誰再同情弱者,那咱們就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破罐子破摔吧!憑借著一股莫名的力量,我抄起床頭的石斧,大步走出山洞,怒氣沖沖走在前頭,那條蛇怒氣沖沖跟在后頭,一前一后朝吳鐵匠和二叔的墳地喊殺而去。
來到山腰上那片墳院后,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一斧子劈開俺二叔的棺材,見里面空空如也,遂朝里面吐了口痰,轉(zhuǎn)身朝吳鐵匠的棺材殺了過去。待我劈開吳鐵匠的棺材時,吳鐵匠他老婆子正在睡覺,而吳鐵匠卻不知所蹤。吳鐵匠他老婆子從酣睡中驚醒后趕緊拉住衣服就往棺材角落里縮。我歷聲質(zhì)問她吳鐵匠和我二叔哪里去了,她一邊縮一邊帶著哭腔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死到臨頭了還包庇罪犯!氣得我當(dāng)即跳進(jìn)棺材里,在她的尖叫和反抗中搶走了她的衣服,并順手扯掉了她兩腿間那條色彩紅艷的小褲頭順手扔給了上面的蛇,蛇心領(lǐng)神會,它伸出剪刀般鋒利的信子,眨眼的功夫就把吳鐵匠他老婆子的衣服剪成了碎布條子。在其正要剪那個小紅褲頭的時候,我驚呼道:這個別剪!把吳鐵匠他老婆子的這個小紅褲頭掛到樹梢上去,讓滿山的孤魂野鬼都欣賞欣賞吳鐵匠他老婆子的小紅褲頭!這時赤裸著身子的吳鐵匠他老婆子在棺材里哭天喊地,并用頭把棺材板撞得咚咚響。那一刻,我看到無數(shù)條紅“蚯蚓”從她烏黑的發(fā)絲里爬了出來,順臉而下,那樣子恐怖至極,又可憐異常......但我沒有一點同情之心,蛇也沒有!因為我倆的心已經(jīng)死了,硬了,像生鐵蛋子一般。
羞辱罷吳鐵匠他老婆子后,我心里依舊壓抑得厲害。這時蛇盤在我的脖子上,我手握石斧走在山林間:天落小雨,山路濕滑,我頭上冒著火。
為發(fā)泄憤怒,走著走著,我突然對著空山,咬牙切齒地喊道:
“狗日的吳鐵匠。”
“殺!”那條蛇緊跟著回應(yīng)了一個字,干脆利落,擲地有聲。
“狗日的二叔?!?/p>
“殺!”
“狗日的山水!”
“殺!殺!殺!”
就這樣,我倆走著,喊著,像在玩著一個永不厭倦的游戲:反正在這狗日的山水間,沒有誰會遵守規(guī)則,也沒有誰再同情弱者。
《蛇哽咽與山水詩》原刊于《作品》201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