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衛(wèi)平:從全國兒童文學評獎看兒童文學原創(chuàng)變化
第十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日前揭曉。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四年一評,是對一個發(fā)展階段內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成果、經驗、現象、趨勢的一次重要整理和總結。它首先是一場藝術的競技,是經過反復的比較、判斷、鑒別、甄選,從大量參評童書里挑選出相對更具代表性的優(yōu)秀作品。但它同時也是一個象征的儀式,是以一束耀眼的果實,象征一季垂累的收獲。慶典的舞臺背后,我們的視野是在更廣袤的田野之上。
探詢童年生活的“新現實”
這些年來,兒童文學寫作其實一直在努力探詢、思考、把握處于急劇變遷和復雜糾纏中的童年生存現實。從本屆參選和獲獎作品看,當代兒童文學對這一現實的觀察力、理解力和表現力均有新的提振。蕭萍的獲獎作品《沐陽上學記》,以書寫兒童日常生活的切近、鮮活、靈動而令人印象深刻。它也反映了當下一種日趨活躍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現象,即知識階層父母以自己的孩子為“標本”、有意識地參與童年日常生活的觀察、思考和書寫。作者身份及其觀察視角的獨特性,既使這些作品呈現的兒童生活透著強烈的現場感,也使它們富于審美、教育等層面的現實思考和問題意識。麥子的獲獎小說《大熊的女兒》,其中女孩老豆這個童年角色的塑造,就是對當代童年獨特氣質的一次有高度的文學提煉和表現。這個形象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兒童群體在當代社會和文化生活中不斷提升的自主性、掌控力,是具有強大的生活和文化能量的“新兒童”。同時,作家又以智慧的藝術處理,將這種自主掌控的力量導引到了童年生活的良性建構中。
董宏猷的《一百個孩子的中國夢》與舒輝波的《夢想是生命里的光》,在虛構與非虛構的基本書寫視角下探索當下童年的多維性、復雜性、深刻性以及蘊于其下的永恒內質,前者以反映當代童年現實的廣度引人注目,后者則以探向童年生命力的深度而引人深思。同時,這兩部獲獎作品也凸顯了當下兒童文學格外需要的一種寫作姿態(tài),即作家親身走進兒童的生活,深入童年的現實,在空間的廣度和時間的長度中,描寫中國童年真實的生存狀況與精神面貌。
探索童年書寫的“新故事”
對于今天越來越見多識廣的童書讀者來說,兒童文學要在藝術的創(chuàng)造中持續(xù)提供新故事的趣味,日見難度。但迎向這一寫作的難度,必然也會有新的視界和收獲。本屆獲獎的《吉祥時光》《將軍胡同》,是近年歷史童年生活書寫領域的力作??梢钥吹?,經過這些年的探索和積累,這類寫作在把握歷史與童年的文學關系方面日益走向成熟。作品中,對歷史的理解在童年的獨特視角下獲得了新的豐富,對童年的理解亦在歷史的宏大視野中得到新的揭示。這類創(chuàng)作無疑已經成為當代兒童文學發(fā)展進程中一項重要的藝術成果。
本屆評獎格外重視敘事的獨到性。彭學軍的《浮橋邊的湯木》,從一開始就因其在童年故事構思方面的創(chuàng)意而受到關注。作者通過設置巧妙的生活誤解,使兒童被錯置于某種極端的命運期待中,從而使平常的童年生活忽然披上了新鮮的光彩。這類創(chuàng)意并非沒有先例,如海明威的短篇小說《等了一整天》,羅馬尼亞作家山吉勃良努的短篇兒童小說《暑假》等,均寫到“死之將至”的誤會在孩子身上造成的生活戲劇。彭學軍將這種誤會放到一段有長度的兒童日常生活中,童年生活的舒緩尋常與孩子內心的焦慮緊張互為烘托,形成了富于戲劇性和表現性的故事張力。張煒的《尋找魚王》,觸及的是西方兒童小說中最為傳統的少年冒險主題,卻對此做出了富于中國古典哲學氣息的新闡釋。
今年的四部獲獎童話,在幻想的構思和敘事方式上,亦有新的驚喜。呂麗娜的《小女孩的名字》,發(fā)揚了作家童話一貫的溫暖、輕揚、智慧、大氣的長處,又在童話結構上完成了新的突破。湯湯的《水妖喀喀莎》、周靜的《一千朵跳躍的花蕾》,在風格迥異的文字中演繹各自的精靈式幻想。王林怡的科幻小說《拯救天才》,以獨特的想象詮釋傳統的成長主題,充滿當代兒童故事的幽默能量和蓬勃生氣。
作為藝術方向與批評標準的獎項
一個重要的兒童文學獎項,其目標不僅是評選出一批引人注目的獲獎作品,更承擔著經由這些作品的選擇、呈示,為一個時代辨識并指出藝術的方向、劃定并提供批評的標準的重大職責。這些方向和標準不一定會成為人所共奉的權威準則,但它應該為人們認識、判斷特定時代兒童文學的文本面貌與藝術狀況,提供富于啟迪的視野和思考。從這個意義上說,獎項的評審,其實也是一種具有公共影響力的文學判斷、批評眼光和藝術期望的呈現與傳達,故需慎之又慎。當然,在獎項的選擇公之于眾的同時,評委會也是把這種判斷、批評和期望的準則,推到了公眾的批評視野中。
此次評獎的過程,也是評委們從文學批評的專業(yè)立場出發(fā),圍繞文本細讀中產生的各個重要藝術問題展開探討乃至爭論的過程。不論在公共的討論還是私下的交流里,大家就兒童文學的童年觀與價值觀問題、文學特質與多元形態(tài)的關系、兒童小說的結構與故事性、兒童詩的詩學面貌、兒童文學的人文性與理想化等當代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的突出現象和問題,展開了細致、持續(xù)、深入的辨析討論。不少作品在會上引發(fā)激烈的爭論,不單是為了最終入獎與否,更是為了它所帶引出的藝術話題。我認為,這樣的討論對作品、對評委、對一個獎項來說都太重要了。它使評獎本身不但具有程序意義,也富于學術價值,這對于促進兒童文學的當代發(fā)展,也許具有更為根本的意義和作用。
討論過程中,一些對當代兒童文學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的藝術話題被提了出來,一些創(chuàng)作問題也得到了關注和探討。例如,對幼兒文學這個門類的藝術發(fā)展來說,如何從當代童年精神和兒童文學的藝術高度出發(fā)對幼兒生活內容做出富有文學價值的提煉,如何探索幼兒文學獨特的藝術表現力與審美內涵,就是一個大有待于深入的藝術課題。
評獎總是如此,越到最后的遴選,越是有些割舍不下的作品。整個評審,作品藝術質量是評委們的第一考慮,而文體的代表性、題材的典型性、所提出的生活與藝術話題的現實意義,也是綜合考慮的因素。一些不曾獲獎的佳作,在我看來,一樣無愧于這份優(yōu)秀的榮光,一樣堪稱兒童文學的“無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