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小威

孫道臨 2003年3月25日

張藝謀 2004年2月11日

姜文 2004年7月6日

劉曉慶 2004年9月5日

謝晉 2003年7月10日

《早春二月》劇照

逄小威手寫電影選單

展覽：“膠片時代的面孔”

逄小威攝影作品展

時間：2017年5月28日至7月7日

地點：山水美術館

這周五，逄小威先生的《膠片時代的面孔》攝影展就要在山水美術館落下帷幕。作為安迪·沃霍爾《復制時代》的第一場平行展，逄小威的這場攝影展為觀眾搭建了一座橋梁，把他們從遙遠疏離的半世紀前的紐約，引歸屬于自己的中國記憶與當下；走進逄小威的展廳，以中國電影人為主題的這一系列肖像攝影作品，讓我們記憶深處無數(shù)個過往的畫面一點點浮現(xiàn)在眼前——那些年在中央6播放的《早春二月》、《芙蓉鎮(zhèn)》、《我的父親母親》……電影中的故事、歷史中的人、現(xiàn)實中的我們、重現(xiàn)歷史的演員真實的面孔……很多人在安迪·沃霍爾的展覽中拍照留念，但更多的人，會在逄小威的展覽中駐足停留，靜靜地，一幅幅仔細觀看縱深百米的展廳中那100位中國著名電影導演與演員的照片，思考、贊嘆、感慨。

膠片攝影的儀式感和莊嚴感

走進山水美術館，首先看到的是安迪·沃霍爾絢麗的一生，他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迅速崛起于紐約，成為消費主義時代美國精神的最直白而深刻的詮釋者，他給觀眾留下的印象是獨特、古怪、夸張、活躍；而后當觀眾們穿過一道拱門，走進逄小威的展廳時，腦海里剛剛印下的那些鮮亮的色彩、性感的符號化夢露、披頭士、滾石、地下絲絨等樂隊的喧鬧瘋狂，一下子被冷卻下來。

《膠片時代的面孔》，在用姜文那張充滿力量的面孔制作的巨幅海報上，這個展覽標題告訴觀眾一個關鍵問題：所有的這些面孔，都是用膠片相機和菲林片拍攝而成的。

在這個科學發(fā)達的時代，數(shù)碼相機與修圖軟件飛速迭代，照片的清晰度與各種圖片效果已經(jīng)幾乎可以取代膠片攝影，相比之下，數(shù)碼攝影快捷高效且成本極低。然而，逄小威自2002年起耗時四年余，走遍全國各地為1000位中國電影人拍下的這些攝影作品，卻一直在使用膠片攝影技術。

在膠片攝影中，最合適幅寬的膠片的選擇、12或16幅一卷膠片的安裝、攝影師嚴格把控的膠片感光過程、依據(jù)環(huán)境條件調(diào)整的光圈、暗房沖印的經(jīng)驗運用——這一系列基于“物”的實實在在的存在感和操作感，完整地保留了攝影藝術創(chuàng)作的儀式感與莊嚴感——無論是對攝影家本人、拍攝的對象，還是對于觀眾，在一切追求快速高效、嚴重依賴高科技手段的今天，逄小威對于流程繁瑣且成本高昂的膠片攝影藝術的執(zhí)著追求，會讓被拍攝者和他的觀眾受其感染，放緩腳步，享受難得的安靜。

在與逄小威老師深入討論多次之后，我們最終決定選擇他這批拍攝中國電影人的作品來展出。2002年，作為《周漁的火車》劇組紀錄片和圖片攝影師，逄小威完成拍攝工作之后回到北京，見到了中國電影資料館的岳曉湄老師，她到逄小威家拜訪，說起2005年的中國電影100周年誕辰活動，逄小威于是下定決心，要克服一切困難去拍攝一組攝影作品來慶祝這一里程碑的時刻。四年時光，他一邊工作，一邊走遍全國的電影制片廠和影視基地，拍下1000位為中國電影事業(yè)作出貢獻的人的珍貴影像。我們今天在山水美術館的這場展覽中所看到的老一輩電影藝術家中，有20余位已經(jīng)不在人世，逄小威先生為他們拍攝的肖像，有的甚至已是他們生命最后時光里的面孔。

今天，那些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五六十年代的老電影已經(jīng)極少在電影院放映，甚至很少在電視上播放了。一些書寫了中國電影這段珍貴歷史的老前輩們大多數(shù)早已淡出人們的視野，他們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仍然在舞臺上工作，或者有一些人在幕后繼續(xù)為中國電影事業(yè)貢獻自己的余熱，還有一部分，默默無聞在家中安度晚年。逄小威先生在這段持續(xù)了四年多的攝影創(chuàng)作中，梳理了中國百年電影歷史，一部部研究過去一百年中最重要的電影作品，研究為這些作品做出重要貢獻的人們，而后按圖索驥，一個個找到他們，拍下現(xiàn)實中他們最自然樸素的面孔，把他們電影鏡頭之外最真實而鮮活的樣子永遠保留了下來，并讓這些電影藝術大師以另一種藝術形式重新登上舞臺，重新走進百姓的視野。

逄小威老師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訪時說，“從2002年開始，這4年我跑遍了中國的電影制片廠，包括像橫店這樣的影視基地，連續(xù)拍攝了1000個電影人物，這里面有導演、演員、編劇、攝影、錄音、音樂、美術、服裝、電影業(yè)界的領導，甚至還有一些民企的老板，凡是對中國電影做出貢獻的，我都要拍，就這樣拍了1000個人，等到2005年辦了攝影展《面孔》?！?/p>

其實，這組膠片攝影作品，已經(jīng)不僅僅是藝術創(chuàng)作，逄小威同時也像一位文史學家一樣，研究中國電影的歷史、整理歷史、建立自己的觀念，又以類似田野調(diào)查的方式，走遍大江南北，與1000位貢獻突出的電影人逐個見面、溝通，記錄下真實的他們。所以，逄小威為中國電影貢獻的是一段跨度長達幾十年的珍貴歷史研究與再現(xiàn)成果，是以膠片攝影這種精致嚴謹?shù)膭?chuàng)作方式，為中國電影所貢獻的一組藝術巨作。

10部經(jīng)典電影 100副動人面孔

逄小威先生多次參加山水的展覽策劃籌備會議，與我們共同討論了全新的策展思路與布展方式。于是，在《面孔》2005年的首展之后12年的全新語境之下，山水美術館的再展重新詮釋了以膠片記錄下來的中國電影史。

“凹”字形的兩千平方米展廳中，100幅《面孔》系列攝影作品分三個章節(jié)展示，第一個章節(jié)在接近正方形的展廳區(qū)域展出了兩岸三地最重要的中國電影導演的肖像，看著他們，腦海里跳出幾十部深深刻入我們記憶的中國最優(yōu)秀的電影作品；第二個章節(jié)是從三十歲左右到九十多歲的著名演員的肖像，他們的面孔在這個展線長達150米的長廊型展廳區(qū)域一字排開，與他們在電影作品中所打造的無數(shù)個藝術形象不同，這里的他們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的樣子，日常的服裝、素顏或是簡單的淡妝、最自然真實的表情和動作……最后一個方形展廳區(qū)域是第三章節(jié)，這里的二十幾位老一輩電影人，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然而他們最真實樸素的音容笑貌，卻定格在鏡頭中。

連接整個展覽、讓這場展覽的線索更為鮮明而生動的，是逄小威老師精心挑選的十部電影作品。十個液晶電視不斷播放著這些影片，根據(jù)時間線索和其中主要演員的肖像攝影擺放的位置，電影播放屏幕穿插于這些靜穆的黑白攝影作品之間。

我還記得與逄小威先生討論達成這樣的布展計劃之后，他回到家中，很快就寫好了一份電影作品單給我——他是手寫的這份電影單，字寫得漂亮大氣。逄小威一部部電影給我介紹，仔細解釋他最終選擇這十部作品的考慮，并且非常謙遜地詢問我的建議。我深深折服于逄小威對于中國電影史如數(shù)家珍般的熟悉和他對這些電影作品的深刻理解，更是打心眼里欽佩他的認真、勤奮和謙遜、真誠。

《早春二月》是逄小威所選的十部電影中最早的一部。這部上映于1963年的電影是由謝鐵驪執(zhí)導，孫道臨、上官云珠主演的劇情片，在逄小威為孫道臨拍攝的肖像作品旁邊，這部表現(xiàn)1926年前后革命青年的理想與愛情的故事片，是很多父輩和祖輩觀眾們記憶中的經(jīng)典，就如同孫道臨是他們老輩人過去心目中的偶像巨星一樣，引人回憶往昔，感嘆時代的滄海桑田。

1986年拍攝的《芙蓉鎮(zhèn)》是劉曉慶與姜文年輕時主演的經(jīng)典電影作品之一，劇情跨越到中國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后期的近二十年歷史，小人物的風風雨雨悲歡離合，是中國社會歷程的縮影，也是對一系列歷史現(xiàn)實的嚴肅回顧與深刻反思。與逄小威先生同時代出生的我們的父輩，是這段歷史的見證者和經(jīng)歷者，對這部電影的共鳴必然比我們這代人深刻。這部電影旁邊，是劉曉慶的肖像，時隔二十年，歲月在劉曉慶的面孔上留下了時光的痕跡，她依然美麗，比許多新聞圖片中被過度修飾的樣子更美。這個鏡頭中的她，露出了天真自然的笑容。有過影后的輝煌、亦經(jīng)歷過諸多磨難的劉曉慶，展現(xiàn)著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愛她的人，看了逄小威這幅作品應該會感到欣慰。

在逄老師所選擇的更近期的電影中，有一部張藝謀導演、1999年上映的《我的父親母親》。一位觀眾對此影片的評價一語道破這部淳樸的鄉(xiāng)土戀情劇的核心——“有一種愛情，始于心動，戀于時光，長于風雨，止于枯骨?！彼删土藦埶囍\的一次銀熊獎，也成就了一位優(yōu)秀的女演員——章子怡。除了作為章子怡的代表作放在她的肖像旁邊播放之外，電影中情感的深切、行動的執(zhí)著、為人的淳樸，也正是對逄小威的為人處世的呼應和隱喻。

另外七部電影，我就不在此一一贅述了。

逄小威老師所選擇的十部電影以及在攝影展中的穿插放映，是《膠片時代的面孔》攝影展中用心的策劃。將靜態(tài)的面孔與這些人物過去創(chuàng)造的經(jīng)典動態(tài)作品同堂展出，既是藝術家與我們策展人的一腔懷舊鄉(xiāng)情，亦是為了讓觀眾們可以停下腳步，在這個完全不同于家、不同于電影院的展廳氛圍里，重新回味一次曾經(jīng)讓他們感動至深的經(jīng)典影片。

慢下來，回到過去，懷念安靜的舊時光，也許是今天被飛快工作節(jié)奏壓迫得無力喘息和思考的人們最需要的慰藉吧。

完成歷史使命讓靈魂閃耀光芒

5月28日，著名導演霍建起先生在《膠片時代的面孔》的開幕式上娓娓道來，為嘉賓們講述了逄小威這組《膠片時代的面孔》的創(chuàng)作歷程，以及他與逄小威先生的交往和友誼?；艚ㄆ饦銓崯o華的言語之間，飽含著對一位老友的敬重與欽佩。而如霍導演一樣為逄小威藝術上的執(zhí)著勤奮和為人處世的淳樸謙遜敬佩有加的影視界、體育界、音樂界、戲劇界等等各界名流大腕，還有很多很多。

在認識逄小威先生本人并且有幸為他舉辦展覽之前，我早已在很多新聞報道中知道這位著名的攝影師——他是第一位進入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個人攝影展的人、是全世界唯一一位將自己國家歷屆奧運冠軍拍攝下來的人、他為中國電影百年誕辰獻出1000位中國電影人肖像攝影作品……逄小威有著眾多令人驚嘆的成績和光環(huán)，可以說他是攝影界的明星大腕。我在第一次看到他被人瘋轉(zhuǎn)的新聞報道時就萌生出“如果我們美術館也有機會為他辦展覽就好了”的想法。結果，很巧也很幸運，一位朋友向我推薦了他，我有幸有緣認識了這位有著很多傳奇故事的攝影大師。第一次見面，他的平和謙遜就讓我深受感動——他如此平易近人，一點大腕兒的架子都沒有。

隨著深入的交往和了解，當我得知他坎坷的成長歷程時，才對他的品格與氣質(zhì)如此之高有了解釋。

10歲之前，逄小威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京城公子，他的父親在1949年以前已經(jīng)是一位跨地產(chǎn)、汽車、化工等多行業(yè)的大資本家，長安街上的很多房子，包括今天的建設銀行和工商銀行所在的建筑都是當年逄氏家族的產(chǎn)業(yè)。1966年他們被舉家下放到山東農(nóng)村，不僅僅生活條件從天堂跌落地獄，逄小威從少年到青年時期的讀書和工作都受到了這個“有嚴重問題”的家庭背景的影響。好在，一切痛苦的經(jīng)歷都沒有摧毀他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智慧、勤奮，以及他善良、真誠、謙遜的品格。第一次見面，我和我的同事就被他謙誠儒雅的氣質(zhì)折服了，血液里流淌的那種貴族氣息，是掩蓋不住的。我們總忍不住向他表達崇敬之情，而他總是真誠地回答說，我沒有那么厲害，我還需要繼續(xù)努力。

然而，也許正是逄小威先生這種真誠謙遜的人格魅力，讓他這個不擅社交也并不喜歡出入社交場合的人，能夠博得那么多影視明星、體育明星以及音樂、喜劇等各行業(yè)人物的信任與尊敬，成為他的拍攝模特。

逄小威先生對藝術的追求到了近乎偏執(zhí)的地步，他每周的工作行程總是安排得很滿，給自己定了大量創(chuàng)作計劃和展覽計劃，年過半百的他，總是不知疲倦地四處奔波忙碌。為了不耽誤拍攝對象太多時間，他甚至養(yǎng)成了工作時間不吃飯不喝水的習慣；為了在風景攝影創(chuàng)作中抓到最好的天光和鏡頭，他敢于在漲潮的海浪中忘記危險等候按下快門的最佳時機；為了最好的沖印效果，他再忙也一定要去南京那家據(jù)說是國內(nèi)目前攝影出圖水平最高的沖印工作室親自監(jiān)督?jīng)_印過程和把控最終呈現(xiàn)的效果……

在逄小威先生的身上，我看到了一個高貴靈魂里放射出來的耀眼光芒。

（本文作者為山水美術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