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在歡作品:《一首歌》
再牛逼的肖邦,也彈不出老子的悲傷。
——李洋QQ簽名
夏天,家鄉(xiāng)的麥子熟了,我辭了工作,和李洋一起回家。天熱的難以忍受,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是這樣。同行的都是回家收麥子的人,只有我沒什么目的,我沒有地,也沒有家,沒有麥子等著我收,也沒有孩子等著我看。這是一場完全一廂情愿的旅程,沒有人非要我回來,也沒有人期待我回來,不像兩個月前,為了把馬樂的骨灰?guī)Щ貋?,我必須搭上回家的火車。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人非要讓我做這件事,是我自告奮勇,說服馬樂的父母不必親自來觀看他的死刑,我會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他,然后帶他回家。
我只是想回家。
上一次,他們用哭聲迎接我。
這一次,他們問我回來干什么。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回來。我只是想回家。從第一次出門到現(xiàn)在,我似乎從來沒有在夏天回來過。所有的事情都發(fā)生在冬天,過年是在冬天,婚禮是在冬天,連外公和奶奶的死也是。因為馬樂,我得以在春天回來。我很感激這樣的機(jī)會,只是沒呆幾天就趕回去上班了。那之后我開始頻繁想象即將到來的夏天,然后,沒有來由的,我迫切地想回來。
前兩天李洋打電話說他也想回家。他和女網(wǎng)友的見面失敗了,他喜歡上了那位女網(wǎng)友帶來的女伴,但那兩個女孩都不喜歡他。他一怒之下去了天安門,照了很多照片,全部放進(jìn)了QQ空間。他想不明白自己要人有人要個有個還去過那么多地方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他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哪。這幾天,他們的工地從天通苑挪到高碑店,天氣越來越熱,刷房子這活沒法再干了。他總是請假,晚上睡不著覺,不停地喝酒,白天又懶得動彈。工頭把情況告訴了他父親。他老爹從天津的工地上打來電話,問他想怎么樣,為什么不好好干活。
“我愛玩?!崩钛笤陔娫捓锔艺f,“可是沒人跟我玩,大家都在干活。前兩天我去了公主墳?!?/p>
“公主墳有什么好玩的?!?/p>
“遛著玩唄?!彼f,“隨便走走。”
“你怎么不去頤和園。”
“頤和園太遠(yuǎn)了?!彼f,“我想回家玩玩?!?/p>
“我也想。”
“你前一陣不是剛回過嗎,送馬樂的骨灰?!?/p>
“這一次我送你?!?/p>
“好吧,我正愁回家沒人玩呢?!?/p>
就這樣,我不顧女友的反對,辭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和李洋一起坐上回家的火車。一上車?yán)钛缶团d奮起來,他說他就喜歡到處玩玩。今年他去了不少地方,先是到廣州找他已經(jīng)改嫁的媽媽要錢,后來又去慈溪和碰碰開網(wǎng)店。因為正值淡季,碰碰建議他不要投資,先為他打工,等到旺季再自己開店。他有點(diǎn)失望,想不到做生意也那么難。碰碰一個人都有點(diǎn)入不敷出,他打字又慢,不想留在那里給人家添麻煩,只好回北京干自己的老本行。剛回到北京他就碰上馬樂的事,作為馬樂最親密的工友兼同鄉(xiāng),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接受采訪,被迫回顧馬樂短暫的一生和犯案前的反常舉動。
“根本就沒什么反常舉動。”李洋說,“大街上可惡的人太多了,幾乎每個人都有一百個人要?dú)?,馬樂才殺一個就被抓住了?!?/p>
“你這么告訴記者的?!?/p>
“我說沒什么反常舉動,他們不相信,非讓我說,我只得使勁想,實在想不起來就只能瞎編了。比如說他晚上睡不著覺,一個勁給別人打電話,不管是誰,有時候是家里人,有時候是網(wǎng)友,天南海北亂聊一通。大家都睡著了,一屋子都在打呼嚕,只有他還在打電話?!?/p>
“不過這也不算反常,”李洋說,“你知道,他一直這樣。”
“我知道。”我說,“我也接到過他不少電話,不過每次說不了幾句就掛了?!?/p>
“現(xiàn)在想起來倒是有一個反常的地方。”李洋說,“他殺掉那個老太太那天,手機(jī)欠費(fèi)了。”
“這是常有的事。”
“馬樂離不了手機(jī),干活的時候他用手機(jī)聽歌,休息時用手機(jī)上網(wǎng),睡覺前就開始打電話,他口袋里一直裝著兩塊電池?!?/p>
“這個我知道,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你連我們小時候翻墻偷柿子的事都告訴記者了。”
“那幫人非讓我講點(diǎn)小時候的事?!崩钛蟛缓靡馑嫉匦π?,“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一個人就要死了又關(guān)心起他的過去?!?/p>
“他們采訪給你錢嗎?!?/p>
“給誤工費(fèi),有人還給我買水喝。他們給我錄音,有時候還錄像,就跟演電視一樣,有人專門喊‘好了’,他們就開始錄,你有沒有在電視上看到我。”
“沒有,我不看電視?!?/p>
“我也沒有,不知道他們都是哪個臺的?!?/p>
“你喜歡接受采訪不?!?/p>
“不喜歡,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反反復(fù)復(fù)問得就那么點(diǎn)事。最煩人的就是關(guān)于那首歌的問題,連馬樂都不說我怎么會知道,但每個人都是奔這事來的,他們想從我這解開謎題,一個勁兒地問我知不知道馬樂殺人時唱的是哪首歌,后來看我實在不知道,就讓我說說馬樂平常都唱什么,特別是最近最喜歡唱哪首?!?/p>
“他那一陣喜歡唱什么?”
“不知道,應(yīng)該是《最炫民族風(fēng)》,廣場上每天晚上都在放這首,一群老太太跟著音樂活蹦亂跳。我們下班路過就坐那看一會兒,吃點(diǎn)烤串,喝點(diǎn)啤酒?!?/p>
我們在火車站吃了點(diǎn)水煎包。李洋打電話聯(lián)系黑車,然后依照指示去316醫(yī)院找到那輛面包車,從新修的高速公路只用半個小時就回到了家。這是一條劃算的捷徑,用和坐大巴一樣多的錢,可以少在路上顛簸兩個小時。車上加上我們一共七位乘客,一個去醫(yī)院看病的,一個探監(jiān)的,其余的都是回家收麥子的人。那個來探監(jiān)的女孩長得很漂亮,打扮得也好,絲毫不像個農(nóng)村人,一問果真不假,她家是縣城的。我們都很垂涎她的美色,李洋躍躍欲試,一個勁接她的話茬,只是他實在不善和女孩交流,說話越多人家越不想搭理他??煜萝嚂r我和她聊了幾句,要了她的QQ。其余時間她都在應(yīng)付那個病婦的盤問,她有點(diǎn)不善于拒絕別人,有問必答,對敏感話題也不諱言。要不然我們也不會知道她是來市里探監(jiān)的。病婦問她來看誰,她回答說媽媽。
“你媽怎么了?”
“她殺了我爸?!?/p>
“什么!”病婦大叫一聲,司機(jī)嚇得停住了車。
“為什么?”司機(jī)也回過頭,大家盯著她,像在審問一個犯人。
“不為什么?!彼p描淡寫地說。
“怎么會,男的還打不過女的?”病婦一臉的不可思議,“她怎么能這么做。”
“她用刀?!迸⒄f,“切菜刀,被警察拿走了,現(xiàn)在我都沒有刀用?!?/p>
“用刀有什么,”李洋說,“前一陣我的朋友什么都沒有,赤手空拳殺死了一個老太太?!?/p>
“天哪?!辈D再次大吃一驚,“現(xiàn)在的人都怎么了,他為什么殺人家老太太。”
“她說他唱歌難聽?!?/p>
“什么?”
“她嫌他唱歌難聽?!?/p>
“他唱歌難聽嗎?”女孩問。
“不太好說?!崩钛蟛恢涝撛趺磻?yīng)付女孩詢問的眼神,他有點(diǎn)不知所措,但又想繼續(xù)和她交談,于是只好開始胡言亂語,拿馬樂和一堆歌星比了一通,最后得出他沒有歌星們唱歌好聽的結(jié)論。
李洋語無倫次的講話時,我試著回想馬樂是怎么唱歌的,那幾句歌立即跳出腦海,我差點(diǎn)就脫口唱出來:“一不該你二不該,你不該把嘴子的瓜來偷,偷了她的瓜也沒關(guān)系呀,你不該想著明天還再來?!边@是馬樂改的詞,原來的詞是什么我一直沒記住。那天我們一起去偷瓜,在抱著瓜跑回來的路上他這樣唱。第二天我們又唱著歌去了。這之后我時常沒有征兆地唱起這幾句,只是此刻回響在我腦中的只有我的聲音,我已經(jīng)忘了馬樂是怎么唱的,畢竟年代太過久遠(yuǎn),這么多年一直是我一個人時不時地唱起這幾句。我和馬樂見面的機(jī)會越來越少,即使見了面也不會唱歌,我們互相詢問對方的情況,或者鼓吹各自的生活。我們都想讓自己看起來比實際生活過得更好一些,只是有時候難免吹過頭,或者說法不一露了餡。我完全不記得他唱歌什么樣,也許有時候走在路上他會哼幾句,那就像風(fēng)聲或者汽笛聲,沒有人會注意。當(dāng)你試圖回憶起這其中的差異時,完全沒有一點(diǎn)頭緒。但我還是告訴那個女孩,馬樂唱歌好極了,比大多數(shù)人都好。
“他會改歌詞?!蔽艺f,“他喜歡隨便唱點(diǎn)什么。”
“那天他唱了什么?”女孩說,“被人說難聽那天?!?/p>
“不知道,他怎么都不肯說?!?/p>
李洋讓我睡在他家。他有張大床,上面從來沒有睡過女人。當(dāng)天晚上,我們從曹園帶了個女孩回家,在那張床上爽夠了又連夜把她送走。如果村里人看見我們招妓他們會怎么說,簡直沒法想象。在鄰里的注目下,不管我們干出多壞的事,都得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好人。這就是為什么大家一聽說馬樂的事都直呼有種,他做了很多人不敢做的事情。不管那是什么,只要偏離了結(jié)婚生子、賺錢養(yǎng)家,都是我們需要避免的,只有那樣,我們才能被稱之為好人。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讓那些老人家不爽了,他們不能理解,為什么我們沒有麥田,卻要在收麥子的時候回來。既浪費(fèi)路費(fèi)又耽誤賺錢,只有“不正干”的年輕人才會這樣,不過看不上歸看不上,他們還是很樂意和我們聊天。打聽一番外面的事情和我們的收入,然后就開始講那些已經(jīng)講過很多遍的陳年舊事。我是唯一一個愿意聽他們講上半小時的年輕人,我喜歡和他們說話,只是有點(diǎn)害怕他們重復(fù),他們的熱情讓我不忍告訴他們,這事你去年講過了。他們用習(xí)慣性的詞匯和語調(diào)講起那些年代久遠(yuǎn)的事情,故事里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回憶往往變成對故人的緬懷?!八莻€好人?!彼麄兂_@么結(jié)束。這么高的評價不是每個死者都能得到的,他必須幾十年如一日的嚴(yán)以律己,善待家人,和睦為鄰,努力掙錢,只有這樣才會在死后受人尊重。像馬樂這種青年早逝的,人們提到他只會嘆口氣,“哎,那個可憐的孩子?!辈还芩袥]有殺人,都不會被看做好人,甚至不會被當(dāng)做一個人,因為他受的苦太少了,他只能是個可憐的孩子。
只有在李洋這里,馬樂才會變成全世界第一有種的人。他以身為馬樂的朋友而驕傲,只要一有機(jī)會,他就會告訴別人他是馬樂的朋友。馬樂入獄時,他問我有沒有劫獄的可能,他說他看過一篇報道,以前有人持槍劫法庭,犯人在特定時間要求去提前動過手腳的廁所,然后里應(yīng)外合,逃出生天。他說到這些時激動不已,不過也只是說說而已,我們沒有車,也沒有搶,我們什么都沒有,我們只有眼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發(fā)生。就像那個可憐的老頭,眼睜睜看著馬樂唱著歌打死他的老伴。
知道有同性戀這回事后,我就不太想和一個男性同床共枕。不像以前,我們完全沒有這種概念——當(dāng)然現(xiàn)在李洋也沒有,他沒怎么接觸過這類訊息。上學(xué)時候我們就經(jīng)常一起過夜,在碰碰家,我們通宵玩游戲看碟子,累了就擠在一張床上睡。馬樂比我們高兩級,我們上小學(xué)時他上初中,因此知道不少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恐怖故事,流行歌曲,黃色笑話和伊拉克戰(zhàn)爭,他知無不言,講得繪聲繪色,我們亦聽得如癡如醉。現(xiàn)在李洋讓我和他一起睡,好像還停留在那個時候。不管怎么說,我同意了,在得知他姐姐就要回來的時候。
李麗原本打算和同學(xué)一起在鄭州做暑期工,因為李洋她改變了計劃。母親離開之后,作為家里唯一的女性,她習(xí)慣了照顧父親和弟弟,即便他們兩個無一例外是賭鬼兼酒鬼。春節(jié)期間,他們每天賭到深夜,每次開門都會把她驚醒。她習(xí)慣了一個人坐在破敗的家里看電視,和同學(xué)發(fā)短信。在學(xué)校呆了那么長時間之后,她每次回到家都有些不適應(yīng),家里的簡陋粗糙甚至都沒有宿舍溫馨。家里房間很多,每一間都堆滿雜物,因為長時間不用而陰暗潮濕。她只能呆在床上,嶄新的被褥和黑乎乎的墻壁對比鮮明,屋頂滿是蛛網(wǎng),墻上殘留著某種爬蟲留下的痕跡。他們一般只有春節(jié)才會回來,在家里呆上一個月,然后又匆匆離開。因為長時間沒有人,家里甚至連桌椅板凳都沒有,客廳正中停放著李洋的摩托車,它最為貴重且使用頻繁,所以占據(jù)了最有利的位置。
李洋把床墊搬出去曬了曬,然后就不管不顧地睡在了滿是潮氣的屋子里。第二天,他去叔叔家開回了自己的摩托車,把那臺破電視綁在車屁股上一起帶了回來。李麗回來后,它就開始在她床頭工作了。
我和李麗小學(xué)期間一直是同班同學(xué),中學(xué)時候,為了討好一個混混頭子,我答應(yīng)幫他追求李麗。多次拒絕之后,李麗被這個人鍥而不舍的精神嚇壞了。在我為她送去第十封血書時,她問我他怎么樣了,怎么會有那么多血。“其實也不全是他的血?!蔽艺f,意識到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我說了實話,“有很大一部分是別人的鼻血(那個可憐的家伙叫磁華,他有一個非常敏感的鼻子,只要稍稍揍上一拳就血如泉涌。因為這個,他成了很多情種的墨水瓶)。”她皺著眉,把信扔進(jìn)了垃圾桶。然后,她很不好意思地提出一個建議,讓他去追求另一個女孩,雖然沒有她長得漂亮,但是很豐滿,而且一定能追到手。我問為什么。她扭扭捏捏地表明了那個女孩最近一直在憧憬愛情,在宿舍里喋喋不休地談?wù)撃猩?,甚至有些向往性愛。恰好她喜歡的就是那種有權(quán)有勢的男孩,可以領(lǐng)導(dǎo)很多人,在外面打打殺殺,有足夠的男子氣概。“你讓他追她吧,我再美言幾句,一定能追上?!边@確實是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并且進(jìn)行的非常順利,造就了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他們盡情地戀愛,李麗也得以繼續(xù)好好學(xué)習(xí),直到考上大學(xué)。不過事情可不是這么簡單,直到這次回來我才知道,李麗之所以急于擺脫他,是因為當(dāng)時她正和馬樂在一起。為了不讓大人們知道,李麗讓馬樂發(fā)誓不把他們的關(guān)系告訴任何一個人才同意和他在一起。馬樂謹(jǐn)遵承諾,這個混蛋竟然連我都沒有告訴。這一次,如果不是李麗說漏了嘴,恐怕我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
我們過了一段像小時候一樣懶散的暑期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沒有人管也沒有什么事要做。李洋把他爸爸用來聽二人轉(zhuǎn)的低音炮接到我的筆記本上,每天聽配有艷舞視頻的電子舞曲。晚上,我們會放一部香港鬼片,重溫兒時的恐懼。如果沒有要追的電視劇,或者在播放廣告的空隙,李麗會過來一起看。奇怪的是那些曾經(jīng)把人嚇個半死的片子現(xiàn)在似乎更像是喜劇片,有些鬼只能讓人大笑不已。由于看片經(jīng)驗豐富,看到諸如廁所,樹林,地下通道等鬧鬼高發(fā)地段,我們會提前做好心理準(zhǔn)備,或者爭相預(yù)測,“鬼要出來了?!薄靶⌒挠泄?!”只是鬼的嚇人程度遠(yuǎn)遠(yuǎn)低于預(yù)期,完全不會讓人感到緊張,最嚇人的環(huán)節(jié)倒成了李洋在配樂緊張時的一聲大叫。他喜歡看他姐姐嚇得大驚失色,鼓著嘴罵他死貨。他不能忍受把一部鬼片看到最后卻不知道鬼在哪里,
“媽的,沒鬼還拍個球的鬼片?!?/p>
“這講得是人心里的鬼?!崩铥愓f。
“沒意思,”李洋說,“我喜歡看真鬼?!?/p>
李麗的廚藝很不錯,雖然比我差點(diǎn)。她不討厭做飯,也很樂意去學(xué)。我們互相討教,各自從對方那里學(xué)了幾道拿手好菜。剛回來那幾天,我們每頓飯吃得都不一樣。我們長時間呆在廚房里,一邊聊天一邊做飯。李洋躺在臥室聽歌,強(qiáng)勁的節(jié)奏一陣陣傳來,所有事情都那么讓人愉悅。這時候的廚房不再是急于離開的地方,只要有人陪伴,我愿意整天都呆在里面。我感覺我丟失的幽默感正慢慢回來,只是為了取悅身邊這位美麗的女孩。我們曾經(jīng)很熟悉,長達(dá)五年的分別又讓我們足夠陌生。她變得更加漂亮開朗,豐腴的身體也讓她更有女人味,只是生來就有的羞澀還不時跑出來作亂,有氣無力地反抗一些黃色笑話和性暗示。我并不是有意要去挑逗她,這只是一種習(xí)慣,在和一些女性單獨(dú)相處的時候,我喜歡試探一下她們的尺度,我喜歡讓她們發(fā)笑,那是一種很有成就感的事,當(dāng)然,如果能讓她們尖叫就更不錯了。我知道我和李麗之間是不可能的,我們之間的阻力太大了,我一無所有,已經(jīng)換了好幾個女朋友。而她是一個貞潔的處女,靠著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學(xué),她那么乖巧漂亮,無論如何,她是不該和我這樣的人發(fā)生什么關(guān)系的。
有一天從曹園回來的路上,李洋問我是不是想和他姐姐上床。我說我想和任何一個漂亮姑娘上床,但有時候只是想想,不代表非要去做。他說你想做就做吧,我不會反對。我說我不會做的,我們沒有結(jié)果,這么做只會徒增煩惱,痛苦總是比快感更持久,與之相比,我寧愿放棄那點(diǎn)可憐的快感。李洋完全不能理解,他說明明她對你有好感,你為什么不把握機(jī)會爽上一把。你不懂的,我說,你現(xiàn)在還停留在追求快感的階段。我也不想懂,他說,我只想找個女朋友。
他問我要了那個探監(jiān)女孩的QQ號,嘗試約她出來。不得不說,我也一直有這個想法,這些天和李麗在一起,還沒怎么和她聊過。她是個沉默的女孩,沒有什么好奇心,從來不主動發(fā)起任何一個話題。她不太擅長回避別人的問題,總是把自己和盤托出。她說她名叫杜可,今年二十一歲,一個人住在月亮灣。和她聊天時,她幾乎有問必答,從不拐彎抹角。相比而言李麗就不太誠實,剛開始她說自己沒有男友,日后頻繁的電話和短信出賣了她,只有情侶才愿意花那么多時間膩在電話里,而且是熱戀中的情侶。傻子都能看出來,她迫切地想要回鄭州和她的大學(xué)男友團(tuán)聚。我能理解她的感受,為了防止我們之間發(fā)生什么難以預(yù)料的意外,我提出愿意給她出來回路費(fèi),讓她回去一趟。當(dāng)然,如果她不想回來也可以,反正暑假行將結(jié)束,我們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她沒怎么推脫就答應(yīng)了,接下來是我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送走她之后,我和李洋如釋重負(fù),重新開始單身男人的放蕩生活。當(dāng)天晚上,我們打電話叫了兩個姑娘徹夜狂歡。玩累了之后,我和其中一個在李麗床上睡著了。半夜里,屋里的響動和突然亮起的燈把我驚醒,我以為是李洋醒了要和我交換姑娘,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是李麗。
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尷尬的局面了,被一個不是你女朋友的女孩抓奸在床,就在她的床上。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好在她也沒有質(zhì)問我。她跑到另一個房間,趕走了她弟弟床上的女孩。
“現(xiàn)在的男人都是這副德行嗎?”她沒有責(zé)怪的意思,只是純粹的好奇。
“從來都是?!蔽艺f。我又做起了知心閨蜜的角色,總得有人安撫她受傷的心,讓她坦然面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就在幾個小時之前,當(dāng)她興沖沖趕到男友的出租房,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想給他一個驚喜時,里面的情形和在我這里看到的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他床上的不是妓女,而是李麗的閨蜜。
“我們只是玩玩。”我說,“跟愛情沒有什么關(guān)系,這種行為,就像吃飯一樣,只是一種動作。”
“不只是動作,”李麗說,“你們愛她們才會和她們——那樣?!?/p>
“也許是,但我們更愛你?!?/p>
“什么?”
“我是說也許他更愛你,要不然也不會每天給你打那么長時間電話?!?/p>
“也許吧?!崩铥愓f,“但我已經(jīng)不愛他了?!?/p>
這些天一直在下雨,已經(jīng)成熟的麥子在雨水中腐爛,腫脹,或者發(fā)芽。面對停不下來的雨和被風(fēng)吹倒的麥子,人們束手無策,只能祈禱雨早日停下來。老人們憂心忡忡,預(yù)測這場大雨會減少三分之一的收成。小孩們歡天喜地,呼朋喚友,在家門口撈魚捕蝦?!盎貋淼恼媸菚r候?!崩钛笈d沖沖地說。我們買了幾張不同的捕魚網(wǎng),把一部分下到李洋房子后面的水塘,拿著另外幾張去了田間的水渠。連續(xù)兩天,捕到的魚裝滿了李洋家的兩只大盆和一口破了的水缸。李麗很會做魚,大的燉湯,小的油炸,好看的暫時養(yǎng)在水缸里。
天晴之后,積水很快退下去,只是地面還很濕軟,特別是麥地,收割機(jī)沒法進(jìn)去,只能等地面變干。很多人等不及,怕再下雨,他們磨好已經(jīng)生銹的鐮刀,開始人力收割。我沒有去幫我的叔叔們,而是去了馬樂家的麥田。馬樂母親不太愿意讓我靠近她,一看到我她就會想起馬樂,一想起馬樂就忍不住流淚。但她又不想讓我走,我走了她就沒法堂而皇之地談起馬樂,更不能名正言順地哭泣。她反復(fù)責(zé)怪自己不能救馬樂出來,因為他“做的事太可怕了”,她堅持說馬樂是被鬼上身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馬樂父親很不耐煩,他覺得人死之后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他,回憶往事沒有一點(diǎn)意義,人永遠(yuǎn)不會再活回來。他不想聽老伴的嘮叨,獨(dú)自去割前面的麥子。我和馬樂媽同行,她割四壟我割兩壟,她一邊說話一邊流淚,始終和我保持同樣的速度前進(jìn)。她講起馬樂小時候——在我們還沒有記憶的時候——表現(xiàn)出的聰穎乖巧。作為回應(yīng),我也講了些我們再大些時她不知道的事。
“我們偷嘴子的瓜?!蔽抑钢贿h(yuǎn)處的麥田,“就在那邊?!?/p>
“我知道?!彼f,“樂樂把瓜拿回去,我罵了他一頓,讓他不要再去了。幸虧嘴子不知道,要不然非把你們罵死不可,知道她為什么叫嘴子不?!?/p>
“因為她嘴上功夫特別厲害,罵起人來天下無敵?!瘪R樂這樣告訴我。我們把裹在外套里,跑過紅薯地和豆角架,就像跋涉在雪中一樣艱難,需要盡可能地把腳抬高才不至于絆倒。
“所以,一不該呀二不該,你不該把嘴子的瓜來偷??????”
“第二天我們又去了?!蔽艺f,“嘴子的瓜太好吃了,她現(xiàn)在還種瓜嗎?!?/p>
“不種了,她去年中風(fēng)了,連話都說不出來?!?/p>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人一旦中風(fēng),就離死不遠(yuǎn)了,很多老人都是這樣,先是失去自理能力,繼而失去表達(dá)能力,最后失去生命??磥碜熳诱幱诘诙A段,她永遠(yuǎn)不可能再種瓜了,我們也不會再去偷瓜。想到這些我突然很難過,如今我們想吃瓜就去買,買回來卻常常忘了吃。我們?nèi)ネ倒系臅r候,家里有一屋子人等著吃。是馬樂發(fā)現(xiàn)的那片瓜地,它隱藏在棉花地里,種著西瓜和香瓜。我們選在正午時分行動,那時候天最熱,人們都在做飯。我和一干堂兄妹們躺在涼席上乘涼(他們都比我小五到八歲不等),馬樂來叫我。我對他們說,在家等著,我去偷瓜給你們吃。有兩個大點(diǎn)的男孩也要加入到這種冒險中去,但很顯然他們還沒有那種資格,他們能做的只是呆在家里,等著長大。
我們頂著太陽跑到空無一人的田野里,馬樂在路邊撲了只蝴蝶,他扯掉它的翅膀,把它扔到地上,快速地沖它吐口水,直到它被完全淹沒。到了嘴子的瓜地,我們先躲在棉花叢里吃了一通,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我們把瓜皮扔進(jìn)不遠(yuǎn)處的紅薯地。吃飽喝足之后,我們開始瘋狂采摘,就像孫悟空在蟠桃園,一時沖動摘下來的果子往往被更好的取代,繼而被扔進(jìn)紅薯地。馬樂在摘瓜的同時捉到了一只警察蛐蛐,他把它放進(jìn)隨身攜帶的藥瓶里帶回家。
中午干完活,馬樂他媽讓我去她家吃飯。走在路上,人們跟她打招呼時已經(jīng)在不覺中把稱呼從“樂樂媽”改成“婷婷媽”。婷婷是馬樂還在上中學(xué)的妹妹,今天的午飯就是她一手炮制的,看起來小姑娘完全是臨時被逼上灶臺的,平常的家常便飯被她做出了一種非常陌生的味道,難吃這種相對直觀的感受已經(jīng)沒法形容這些飯菜。這是我吃過的最怪的一頓飯,出自一個處女座的處女之手,同樣這也是她的處女作。
星座信息是墻上的一張照片透露出來的,照片上婷婷憂郁地看著天空,下面用彩色的花體字寫著:處女座的憂傷。
她看上去確實很憂傷,沒有一點(diǎn)青春洋溢的感覺,也許和不久前的家庭變故有關(guān)。她的頭發(fā)又長又亂,劉??偸钦谧⊙劬?,要不時用手去撩。她長時間坐在電視前,意興闌珊地看著一部偶像劇。她不怎么說話,問一句答一句,碰到不好回答的問題或不是問題的話,她就沉默不語。
我向她打聽了一下中學(xué)的情況,得知以前愛打人的政教處主任現(xiàn)在當(dāng)了校長,年輕的歷史老師娶了自己的女學(xué)生,校門口的老段仍在經(jīng)營面對學(xué)生開放的小食堂(我至今還欠他二十多塊飯錢)。我問一句她答一句,最后我們都有點(diǎn)煩了,她把目光轉(zhuǎn)回電視(其實一刻都沒離開過);我把目光放回墻壁。
這面墻已經(jīng)完全被婷婷霸占,上面貼滿了青春偶像的寫真和她的照片,以前馬樂貼古惑仔的地方被一張短跑冠軍的獎狀取代,貼十大元帥的地方則是一個六人男子組合。只有在最高處,那些塑料畫覆蓋不到的地方,馬樂踩著梯子用毛筆寫下的“馬氏家族、永不言敗”還在,墻上的灰塵和蛛網(wǎng)讓其顯得模糊不清,和下面五顏六色的壁畫相比,它似乎已經(jīng)和墻壁融為一體。
吃完飯,馬樂他爸遞給我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報紙,他說你看看,真像他們說得那樣嗎。這個標(biāo)題為“唱歌殺人,沉默赴死”的報道占據(jù)了兩個版面,最前面的一段案情概述寫道:
日前,轟動全國的“唱歌殺人案”在北京開庭宣判,犯罪嫌疑人馬樂一審被判死刑。被告當(dāng)庭認(rèn)罪,表示不會上訴。關(guān)于此案,當(dāng)事人除了認(rèn)罪什么都不肯說,我們只能從目擊者口中回顧整個案情。兩個月前的一個上午,二十四歲的馬樂沒有去上班,他在平常工作的工地附近上了679路公交車,因為已經(jīng)過了高峰期,他在窗邊找個位置坐下,然后戴上耳機(jī)聽音樂。一直到終點(diǎn)站,在售票員的提醒下他走下車,來到這個從沒來過的地方。根據(jù)售票員的供詞,他下車時是12點(diǎn)半左右,距離事發(fā)還有3個半鐘頭。到了下午四點(diǎn)鐘,他走到了濱河公園的圍墻外。這時,住在附近的黃先生像往常一樣和老伴出來散步,就要走進(jìn)公園時,一個年輕人唱著歌從他們身邊跑過。由于歌聲極其低沉壓抑(黃先生語),受害人“咦”了一聲,順口說唱得真難聽,黃先生笑了一聲。沒想到這句話惹怒了年輕人,他折返回來,用發(fā)抖地聲音問受害人,“你說什么?!彪S即不等其回答,在大庭廣眾之下殘忍地殺害了她。在行兇過程中,他仍然在一字一頓地唱著剛剛那首歌。由于當(dāng)時場景混亂,他又吐字不清,盡管黃先生記住了個別字眼,重復(fù)了部分旋律,但是人們依然無法猜測那是什么歌,而當(dāng)事人也一直拒絕透露,事實上,除了認(rèn)罪他再也不愿多說一個字。
下面是相關(guān)人士的訪問,目擊全程的劉姓環(huán)衛(wèi)工人說,他簡直就像著了魔一樣,抓著受害人的頭使勁往馬路牙子上撞,誰也拉不開,直到他唱完嘴里的歌。馬樂他爸說,他就是魔怔了,被鬼上身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受害者家屬說,他們不能把責(zé)任都推到鬼身上,如果真有魔鬼的話,那只能是馬樂本人。馬樂什么都沒有說,報道后面附有案發(fā)之后他唯一說過的三句話。
你為什么殺人?
不為什么。
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不對。
你后悔嗎?
不。
我把報紙還給馬樂他爸。他重新疊好,把它放回床墊下。
“是不是全中國都覺得他是個壞人?”他說,“還有比他更壞的嗎。”
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有電視在播放一首熟悉但又叫不上名字的歌曲。婷婷弓著身子,出神地盯著電視。馬樂他爸抽完手里的煙,拿起鐮刀走了。
收完麥子,種上玉米和棉花,人們陸陸續(xù)續(xù)都走了。僅僅四五天時間,村子又恢復(fù)了清靜,只有那些新鮮的麥垛和艾草叢中開辟的道路可以證明他們回來過。我們也開始考慮離開。李洋這幾天都在跟朋友們打電話,他在想是到上海和馬宏干夜店還是去鄭州和牙狗做家具;去深圳進(jìn)電子廠還是回北京干老本行,聽起來似乎有很多選擇,問題是他什么都不想干?!叭际菕瓴坏藉X的破事?!彼f,“我還是去找杜可玩吧?!?/p>
他最近一直在追求杜可。晚上,我們躺在床上看電影,他拿著手機(jī)和她聊天。遇到不好處理的話題,他會求助于我,因為李麗,我只得放下對杜可的幻想,去幫李洋攻克她。李麗很高興看到這種局面,她有時候也會出謀劃策,從女性角度提一些建議。在我們的幫助下,李洋進(jìn)步不少,和杜可的交流變得越來越融洽。與此同時,我和李麗也有了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通過一兩個眼神,我們愉快地得知,只要我們愿意,隨時都可以成為戀人。這是我一開始最害怕的事情,現(xiàn)在卻越來越期待。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怎么想的,去他媽的倫理道德,去他媽的老年人,去他媽的光明和他媽的未來,我只是喜歡這個女孩,我只是想抱著她發(fā)呆,我為什么要管那么多。
這件事發(fā)生在一個下午,那天李洋去找杜可了,我躺在床上聽歌,李麗在廚房收拾碗筷。我不聲不響地走過去,從背后抱住她。她沒有感到驚奇,停下手中的動作,任由我親吻她的脖子。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這件事?!彼暮粑贝倨饋恚穸景a發(fā)作一樣繃緊身體。
“我只想做一件事。”我把手伸進(jìn)她的胸罩,握住豐滿的乳房,它們出奇的大,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大得多。
她想掙脫我的懷抱往外走。我知道,一想到這件事她就會想到床,她那個差勁的男友沒有糾正她這種思維慣性。
我掀起她的裙子,把她按在灶臺上,不顧她連聲警告大門沒有關(guān),隨時有可能來人?!艾F(xiàn)在你什么都不要想?!蔽伊⒅疽贿z余力地把這件事做好,把所有技巧都用上。這么熱的夏天,我們需要一場大汗淋漓的性愛,就像快要枯死的魚需要這場大雨。我咬破她的嘴唇,吻起她的乳房。她的臀部就像她的乳房一樣讓人驚喜,美妙到無以復(fù)加。因為我剛剛把她抱上灶臺,上面沾滿油污,像塊滑膩的糕點(diǎn)?,F(xiàn)在它翹得高高的,我穿過一道又一道門,深深地走進(jìn)她。她的頭發(fā)一部分浸在洗碗水里,一部分濕漉漉地披在背上,油污從后背滴答流下。她在我的引導(dǎo)下發(fā)出不加掩飾的呻吟,那一刻到來之時,她的叫聲響徹房梁。我和她一起陷入無盡的沼澤,來不及做任何預(yù)防措施。
“明天我就要走了。”她說,“你真及時?!?/p>
“我知道。”
她鎖上大門,在院子里沖了澡。然后我們躺在床上,真正地坦誠相待,沒有絲毫尷尬。電腦兀自播放著電子舞曲,我們安靜地躺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離別迫在眉睫,又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我們談起小時候,她給我看一張小學(xué)二年級的相片,我們十多個小孩子手捧獎狀,局促地站在鏡頭前。馬樂個子最大,站在最后一排,有些不高興地看著前方。由于想和馬樂站在一起,我只露出半個腦袋。李麗站在我們右前方,頭戴一頂土極了的帽子。我問這帽子是不是她媽的,她說不是,那時候她媽已經(jīng)走了。
我們一一辨認(rèn)這些十多年前的面孔,僅有兩個人,我記不起他們是誰,經(jīng)李麗再三提醒,我終于想了起來。伴隨著對他們的簡短回憶,我們互相交換他們現(xiàn)在的信息,李麗表達(dá)了對一個人的討厭,我表達(dá)了對一個人的想念,最后,我們同時表達(dá)了對馬樂的祝愿。
“他不會下地獄的。”李麗說。
“他也不會上天堂。”
“他會的?!?/p>
“他不會,他只是死了?!?/p>
“我有時候感覺他還沒死,四五年了他一直沒有回來過,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感覺,他在外面努力賺錢,等賺夠了錢就會回來?!?/p>
“錢永遠(yuǎn)都賺不夠?!?/p>
“賺得夠,他只要賺夠二十萬就行了。”
“為什么要賺二十萬?”
“因為??????”她轉(zhuǎn)動眼球,猶豫著要不要說。我把手從她屁股下抽出來,等她回答。
“那是我爸公開的聘禮。”她扭過頭去,眼淚瞬間涌出來。
我?guī)退粮裳蹨I,陪她一起沉默。等到情緒穩(wěn)定下來,她向我坦白了和馬樂的事情。一切開始在上學(xué)路上,有一段時間,李麗的自行車壞了,馬樂每天載她去上學(xué)。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從來不在白天見面。晚上,他們偷偷溜出宿舍,走到田野深處,在那里談情說愛,親親我我。
“他唱歌給我聽?!崩铥愓f,“他總是把歌詞改成我的名字,我永遠(yuǎn)記得那句,‘月半彎,好浪漫,月光下的李麗顯得特別的好看。’后面的假音他不會,每次都唱的很難聽?!?/p>
“我會?!蔽艺f,“我唱給你聽?!?/p>
“不是這樣的?!崩铥愓f,“你唱的太好聽了,一點(diǎn)都不像馬樂?!?/p>
“馬樂怎么唱的?!?/p>
“我知道。”李麗說,“只有我一個人知道?!?/p>
“好吧,你可以保守這個秘密?!?/p>
我們躺在床上,腦中回響著屬于各自的旋律。很長時間里,我們不說一句話,直到響起敲門聲,我們匆忙穿起衣服,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李洋很奇怪大白天為什么鎖著門,我們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他沒有深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他說他和杜可分手了。今天他去見她,送了她一把菜刀。她勃然大怒,把刀扔進(jìn)垃圾桶,然后讓李洋滾蛋。李洋不走,她撿起那把刀砍他,幸虧李洋跑得快,她只是砍中了門把手。她從樓上把刀扔下去,告訴李洋不要再來找她了。
“為什么會這樣?”李洋說,“我哪點(diǎn)做錯了?!?/p>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們困難地睡去。第二天一早,李麗去了鄭州。
本文原刊于《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