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我文學的導師
我一直以為,此生能與文學結(jié)緣,今年還能到中國文學的最高殿堂——魯迅文學院學習,全是母親給我的福分。細想來,母親是我文學的真正導師。
母親16歲結(jié)婚,生了我們姐弟五人。她給我記憶里深深刻了一句話:兒子能上個正規(guī)高中就好了。她在生產(chǎn)隊干活時與人說,在樹蔭下做針線時與人說,揉著苦菜團子時與人說……我多次聽到她說。農(nóng)歷一九七八年正月初七凌晨,她沒有睜眼再看一次天光放亮。剛剛邁過年,她剛剛四十虛歲。僅僅過了幾個月,夏天來臨時,我趕上全縣第一次統(tǒng)一中考,考了全公社第一名,按學區(qū)劃分,堂堂正正進了縣三中。母親短暫的一生填滿苦難,最苦的莫過于吞下所有苦卻不能如一個愿,苦海的岸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到達,卻被又一個苦浪徹底淹沒。我達到她的愿望卻無法讓她知曉,這成了我此生永遠無法了卻而又永不甘心的結(jié)。她的那句話刻在我的心里,鑲嵌在我的記憶里,成了一塊一直生長的碑,頂著我不停地走-走-走。我要解心中的結(jié),要還生命的愿,只好抓著文學的衣襟不放。這個衣襟連著母親的在天之靈。母親不回頭,卻一直牽著我,還給了我詩和遠方。
我在高中時總寫沾滿涕淚的作文,引得全班抽泣,那大概是我的文學種子。我中專畢業(yè)時和幾個同學約好一起遠走新疆,他們都被母親的眼淚留住了,我卻仿佛被母親的靈魂推了一把,走得義無反顧。幾十年,我在新疆大地任意揮霍自己的生命。也許因為心里的淚水太多,我才酷愛水,游遍新疆所有的河流湖泊,游遍能遇到的所有江河湖海。挑戰(zhàn)極限,橫渡了中國最大的內(nèi)陸淡水湖博斯騰湖,橫渡了中國十大淡水湖中唯一與北冰洋相連的烏倫古湖。我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險境,卻總是有驚無險,顯然是母親的靈魂在護佑著我。
今天早晨,一位有大學問的同學和我說,親人早逝會把陽壽折給最親的親人。我相信自己的母親最疼愛的人。記得小時候,我們曾用《家用玉匣記》里寫的方法稱命。我的命只有二兩多,是全家人里命最輕最苦的一個??晌覅s通過高考,成為全家唯一跳出農(nóng)門的人。要說應驗,我的確付出了最多的辛苦,為父親、為姐姐兄弟、為侄子外甥操心張羅沒完沒了的生存事??赏瑫r也得到最多的人生體驗,享受了最多的人生風光。想一相,我得到的一切,沒有母親的護佑,怎么可能?母親護佑我一路遠行,現(xiàn)在又安住北京享受魯院的文化大餐。清明來臨,我不得不深深懷念早逝的母親。
過去的很多年,我一直為母親燒紙。去年大姐說,媽媽一生積德行善,做好事無數(shù),天皇地府最為公斷,她去世這么多年,肯定早已轉(zhuǎn)世,再不用傷心哀悼了。加上城市越來越亮,晚上也找不到個暗處,政府又提倡文明悼念,我就把燒紙停了。幾十年里,我在這個節(jié)日第一次離家這么近。今年是母親在陰間的四十虛歲,與她在世的年齡正好等長。我必須回家給母親上墳。
今天中午春陽正好時,我與同學何增華、朱斌峰,向院子里所有文學大師的雕像三鞠躬,向他們的靈魂致以敬仰。明天我要趕回山西老家,去叩拜我的母親。帶上北京老字號的點心,帶一本自己寫的書,一頁一頁燒給她,就算為她朗誦。
2017年4月2日于魯院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