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祖母
Part.1
起霧了。
大團大團的霧像牛奶般傾瀉而來，那抹艷麗的鮮紅很快消失在了霧中。黑豹的速度頓時慢下來，不知所措地轉(zhuǎn)動著方向盤。
“還追嗎？”它問我。
“繼續(xù)追！”
黑豹打開身上所有的燈，前燈、后燈、霧燈、側(cè)燈、腹燈、頂燈，無數(shù)盞明亮亮的燈努力驅(qū)散著一團又一團前仆后繼涌上的霧。
我已記不清上次遇見霧是什么時候，也許是孩童時，也許是和綠姜初識時，已經(jīng)太過遙遠，想不起了。
黑豹的車載電腦提醒我，我們正身處迷霧森林。我不知道紅色祖母是無意闖入這里，還是有意選擇。
我和黑豹已追蹤它三個月，確切地說是整整97天。
97天前的那個清晨，我正無聊躺在床上，無聊聽著麻莎讀一個小時前發(fā)生的所有新聞，盡管有黑管樂從房間的四面八方奏響，但我的身心仍全然處于麻木狀態(tài)，而門鈴就是在那一刻響起。
我屏住呼吸，以為聽錯，除了綠姜，那門鈴從未曾被誰按響。麻莎停了閱讀，等著我的指示。
“請問，偉伯偵探在家嗎？”安裝在門上的電子眼為我顯示出一位瘦弱的中年男。
“你是誰？”麻紗讀出我的唇語，替我質(zhì)問。
“我叫劉言。”
麻紗迅速啟動它的查詢系統(tǒng)，為我查找出2889條結(jié)果，又快速地啟動篩選程序，以年齡、體貌等特征，查找出230條訊息。
“我工作于天州智能汽車公司?！遍T外又說。這一次，麻紗迅速為我提交出結(jié)果：
劉言，天州智能汽車公司董事長，世界上最頂尖的智能汽車設計師，超級汽車收藏者。
我坐了起來。
我在罩著透明穹頂?shù)男』▓@里會見了劉言。他有些沮喪，一點也瞧不出他就是令許多智能汽車愛好者瘋狂追捧的頂尖設計師，也全然瞧不出他作為世界上擁有古董車最多藏家的瀟灑派頭。
“有什么需要效勞？”我開門見山。
“聽說，你是一位偵探？”
“嚴格說，我的主人是一名機器人狩獵者，在他從業(yè)的30年中為客戶追捕回的機器人不計其數(shù)。他的直覺一流，效率一流，是同行中的翹楚……”麻紗按照慣例，滔滔不絕地向客戶“推銷”起我。
“可是，我想要找回的是一輛車?！眲⒀杂行┎恢氲卮昶鹗帧?/p>
“車？”難道不是機器人？
劉言點了點頭。
劉言說那輛車是他從小就夢想擁有，曾傾盡他所有心血，才得以在10個月前設計、制造出來，可這輛車卻在一周前不見了。
“也許……”我斟酌著用詞，“也許是有人盜走了？”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的確，在以前的世代，也許會發(fā)生汽車失竊，但現(xiàn)在幾乎所有的汽車都是智能型，不但能識別主人口令，還能在短暫的幾秒內(nèi)，從體味、眼神、聲頻、心跳等方面即刻識別出坐進車體內(nèi)的是否為車主，否則將迅速啟動反鎖功能和報警系統(tǒng)，像劉言這種頂尖設計師設計出的智能汽車更是臻于完美，不可能出現(xiàn)無法識別車主這樣的低級錯誤。
“對啦，會不會是你的克隆體干的？”我突然想到還有這種可能，雖然鑒于克隆人會帶來倫理上的災害，各國都嚴令禁止此項技術(shù)，但我知道還是有不少政客和劉言這樣的高端人才私下和無良科學家交易，克隆出了自己。
“不，沒有，沒有?！蔽业膯栐捵寗⒀院芫o張。
劉言猶豫片刻后，才又告訴我，這輛失蹤的車和別的車不一樣。他說：“它更像一個人，具有獨立思考能力，能迅速感知我的情緒變化，還能根據(jù)我的體溫、眼皮、心跳的速度等揣測出我的想法?！?/p>
這么說，有可能是像那些逃跑的機器人一樣，擁有獨立的思維系統(tǒng)后，出了“特別”故障？雖然，有人強辯，說是因為它們擁有了高級的思維方式，想要脫離現(xiàn)有的身份和環(huán)境，但我始終認為機器就是機器，它們不可能有任何追求，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因出了故障，到荒郊野外呼吸了一盤新鮮空氣而已。綠姜就常說，越高級的東西越易出問題，所以在她短暫的30年生命中，始終以“低級”為榮，堅持用老式的吸塵器，看最老式的云電視，用最老式的洗碗機，自己能動手的事絕不讓機器人插手。可是，又怎么樣？也許正是她這種“低級”的追求，早早耗盡了她的生命。
劉言沒有提供更多的資料，甚至不愿說出那輛車的名。
“可是，所有的車都有一個名字或是代號，不是嗎？”我很堅持，因為這對于我了解失蹤者很重要，試想作為獵人，你能狩獵一位無名者嗎？
“紅色祖母?！眲⒀元q豫片刻后，才輕輕說道。
紅色祖母？多么有趣的名字！
Part.2
紅色祖母，2112年由天州智能汽車公司董事長劉言研發(fā)，代表智能汽車最高發(fā)展水準，不僅平穩(wěn)舒適，時速高達900公里，還能根據(jù)停車位的大小調(diào)整自己的體形。另外，據(jù)知情人透露，這輛車的主腦芯片不但掌握一輛車的所有技能，還能和主人進行深層次的交流。
紅色祖母的資料上方有一輛早期悍馬狀的轎車，全身緋紅，流淌出一種桀驁不馴的野性之美，四個太陽型前車燈更是透露出一股傲然之氣。真是難以想象，像劉言那樣面骨的人怎能設計出這樣強悍的車？
報道上還說，當時就有買家看中“紅色祖母”，斥巨資想要將其買下，但被劉言一口回絕，作為了私人藏品。雖說是藏品，但劉言卻經(jīng)常駕駛著該車，出現(xiàn)在地上天上縱橫交錯的汽車軌道上。
沒有多少有用的價值，我一時不知如何入手。
一些機器人在“失蹤”之前，總會留下一些痕跡，比如會特別關(guān)注某處地方，會和主人興致勃勃地討論某個問題，但劉言卻沒有向我提供任何這方面的信息。不過，我卻注意到這輛車擁有一個罕有的名字。
麻紗很快為我查找到劉言的所有資料。資料中，有他的祖母。她有一個名字花七婭，還有一個響亮的綽號：紅花夫人！
“紅花夫人？”我念著，面前突然騰起一團紅色的烈焰。
如果我沒有記錯，擁有這個綽號的女人曾站在高高的鐵墻上，反對過城市的鋼鐵化，反對過智能事物的快速化，反對過機器人的泛濫化，反對過克隆技術(shù)的貪婪化。那時，年少的我和年少的綠姜無所事事，我們和成千上萬無聊的人一起，坐在汽車上、自行車上聽她演講。她有著滿頭長長的紅發(fā)，喜歡穿紅色的連體裙，就像一團總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我喜歡這團火焰，總覺得眼睛都快被她灼瞎，可對她演說的內(nèi)容卻不置可否，因為我喜歡她反對的那些東西，喜歡閃著锃亮金屬外殼的高樓大廈，喜歡生活中的一切都智能化，喜歡隨時能接受到機器人服務，當然如果能擁有一個克隆的自己應該也不錯，盡管那有可能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墒?，綠姜卻被她演說的內(nèi)容深深吸引，以致嚴重動搖既有的生活觀，向往起那女人所描述的生活：修剪花卉的悠然，烹調(diào)食物的滿足，整理房間的愉悅，在綠色藤蔓下休息時的閑適，人和人面對面交流時的愜意……
后來，那女人居然還成立“綠勺聯(lián)盟”，提倡組內(nèi)的成員都應向這個世界傾倒一勺綠意，將金屬世界重新改造為綠色人間。綠姜加入了這個組織，并且力邀我。我拒絕了，當然這并沒有影響我倆的感情，但卻直接影響了我們婚后的生活，以致于很長一段時間我和綠姜都要就是否雇傭機器人、是否在花園種植天然的綠色植物之類的小事發(fā)生嚴重沖突。
我沒有想到，居然會再次“邂逅”這位女人，更沒有想到她居然是劉言的祖母。
Part.3
不愧是汽車超級收藏家，一走進劉言的巨型車庫，我就看到各種各樣車型，很久很久以前的古董車亞特蘭蒂斯、雪佛萊科爾維特、林肯敞篷、別克17、勞斯萊斯的銀色幽靈，裝載語音識別系統(tǒng)的轎車，會朝路人眨巴眼睛的卡丁車，能幫助病危主人報警的跑車……
“你好像還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我在車庫找到了正默默擦拭一輛古董老爺車的劉言。他扔下抹布，尷尬地對我笑了笑，“不愧是一流偵探?！?/p>
我坐在劉言寬敞得可以當足球場的客廳，享受著機器人制造出的綠色空氣，看著綠膠藤蔓跟隨音樂有節(jié)奏的攀爬，聽他講述起來。
他講了許多，又貌似只講了一點，那就是他曾目睹“紅花夫人”反抗金屬城市的運動，目睹過她組建“綠勺聯(lián)盟”時的豪邁，對于酷好汽車設計的他來說，年少時就夢想設計出一款能完美展示出祖母激情、思想、個性的車，這個夢想在他埋頭實驗室無數(shù)時日后終于得以實現(xiàn)。那輛車沒有令他失望，她的聲音像極祖母，她的思維極度活躍，她能快速感知出劉言的喜怒哀樂，但令劉言措手不及的是，她居然逐漸反感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墻幕，喜歡談論綠色和自由，儼然就是紅花夫人附體。
“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城市吧。”一天，紅色祖母居然對它的主人和制造者如是說道。
劉言嚇壞了。他將它鎖在車庫，等他開始有點想念它時，卻發(fā)現(xiàn)它已失蹤。
“于是，你便找到了我？”
“是的，因為它對我來說很重要，就好像……好像祖母還在身邊。”
我知道它對于他很重要，否則他完全可以通過視頻就談妥這樁買賣，“那么，既然如此，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回它?！?/p>
劉言聽了我的話，拼命搖頭，臉色瞬間變蒼白，“我不能離開這座城！”
“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而我就像一只飛蛾，會情不自禁地撲過去，被其吞噬得骨肉不?！边^了好一會兒，劉言才緩緩說道，“我只在13歲時出過城，那一次我差點自殺……你知道嗎？太過美好的東西其實也是一種有害的誘惑，會令人粉身碎骨。”
我笑了笑，對劉言的話不置可否。
霧越來越大，黑豹躊躇著，速度漸緩。
“就地休息?！蔽覍λl(fā)出指示。
黑豹停了下來。
已連續(xù)追逐3天3夜，黑豹需要休息，我也需要。
很快，黑豹就被濃霧重重包裹，仿佛一塊巧克力消融在了溫暖的牛奶，變得異常柔軟，我立刻警惕起來，大喊了一聲：“黑豹！”
“怎么啦，偉伯？”黑豹疲憊地問道。
“沒什么，你繼續(xù)休息?！蔽矣行┿?。我也很疲憊，但卻完全睡不著，只好再次點開那些關(guān)于紅色祖母的報道：
一位牧者聲稱在黎明時，親眼目睹一輛緋紅色的汽車趴靠在古老的城墻。它面朝朝陽，神情莊肅，儼然一位大自然的朝圣者。更令該牧者驚訝的是，當這輛車自行從城墻上滑下時，才發(fā)現(xiàn)里面居然空無一人，也就是說這是一輛無人車！
“你還好嗎？”牧者試圖和它搭話。
“陽光撫摸過全身的感覺很棒，不是嗎？”沒想到，該車居然如此回答。
鑒于這個世代的科技日新月異，我們完全有理由認定這又是一款全新的智能汽車，甚至擁有堪與機器人媲美的思維方式。
這則消息是我在出發(fā)前，用黑豹系統(tǒng)內(nèi)自帶的搜索功能所查找。我循著線索，見到那位逃離城市，生活在一處牧場的牧者。
他是一位黝黑高大的漢子。他和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牧者生活在一起。我聽說過這些牧者，他們厭倦金屬世界的生活，向往清新的自然，但很少有人堅持到底，因為他們事前完全忽略了科技擁有的強大力量，總是在盡情享受大自然后，又快速奔逃回科技的懷抱，接受它所“賜予”的一切，毋需動手就做好的飯菜，不用清洗就干凈的廚房，輕輕觸摸屏幕就可知道的世界動態(tài)，想要打架就可以進入模擬游戲，心情郁悶就有機器人為你講笑話，睡眠不好就可以將周圍的一切都啟動為“睡眠”模式……所以，無論是紅花夫人，還是綠姜，都甭想徹底擺脫科技所帶來的影響，就像染上毒癮的人都千萬別妄想能輕易戒毒。
“緋紅色，悍馬型，全身線條流暢，充滿無限激情和動感，仿佛擁有獨立的思考能力……朝向日出的正東方而去?！蹦琳叩男畔⒎浅蚀_，我和黑豹沿著正東的方向不停向前，終于尋到了它的蹤跡：碾壓過泥濘的梅花胎印、飄散在空氣中的淡淡蘋果型能源板塊味、從車內(nèi)隱隱約約飄溢出的鄉(xiāng)村音樂……
我必須要追上它、找到它，為著那大筆的傭金，也為著想要知道它出走的原因，就像很多年前，我很想知道綠姜為什么要舍我而去成為牧者，那段經(jīng)歷毀了她所有的生活，她反反復復地出走、回來，回來、出走，就像一只行走在金屬和自然之間的人偶，終至疲憊地倒下。
Part.4
太陽巨盤般懸掛在叢林上方，光芒萬丈。
霧散了。我醒了過來。
“我剛才仿佛聽見……聽見……”黑豹支支吾吾。這是作為一輛跟隨我十多年的老車不曾有過的情況，更不該是一輛智能汽車應有的狀態(tài)。
“說下去！”我指令它。
“我剛才仿佛聽見那輛車在對我說話。”
“哪輛車？”
“就是那輛車?！?/p>
我愣了一下。
“它說什么？”
“它說，我知道你們一直在追找我。”
“然后呢？”
“然后，你就喚醒了我?！?/p>
是黑豹在做夢？還是，它和紅色祖母通過電波在對話？無論是何種情況，事情都好像變得復雜，因為黑豹只是簡單的智能車，除了完全服從既定的系統(tǒng)指令外，不應該出現(xiàn)別的狀況。我猶豫著是否還要繼續(xù)追下去。黑豹等待著我的口令。
“繼續(xù)追！”
千絲萬縷的光彌散在叢林，為綠的樹、紅的花綴滿金邊，閃爍出迷離的光，和昔日金屬所折射出的光芒全然不一樣，更為柔和，更為溫暖，更能……滲透入靈魂的世界。我警惕起來。我怎能讓這光照進我的世界？它會瓦解我對金屬的崇拜和向往，瓦解我對所有科技文明的喜愛，但卻無法讓我全然地倒入她的懷間，最終我將像綠姜那般。
“朝向那蔚藍色方向，我們行走在路上，不停地向前奔騰，逃離那金屬的城堡，將我們的巢穴筑在綠色之上……”有歌聲騎乘著太陽的金線飄來。
“天啊，它居然有這首歌！”我驚呼起來。如果沒有記錯，這正是“綠勺聯(lián)盟”的盟歌，曾經(jīng)在組織中廣為傳誦，綠姜也曾日日在我面前哼唱。
“它說，這首歌是它送給我和你?！焙诒f。
“它還對你說什么？”我按捺心中的惶恐，努力捕捉著那奔騰在前的紅色影子傳過來的“茲茲茲”電流。
“它問我，是否早已厭倦日日夜夜奔波在路上，是否已不愿停靠在密布車輛的地方，是否早已不愿面對金屬的世界，是否早已向往那綠色的所在，是否想要回到那最柔軟的地方?！?/p>
我說不出話來，這哪里還是一輛車的思維，完全和人類相差無幾！我完全忽視了劉言的設計能力，也完全忽略了紅色祖母的自我更新系統(tǒng)，它一定在利用已有的資料，不斷“進化”自己。它肯定已全然看過紅花夫人的資料，它在模仿她，學習她！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不能讓曾經(jīng)的紅花夫人毀了綠姜，又讓她的“再生者”毀了我的愛車，還有我。
黑豹大概捕捉到我情緒的異動，速度緩慢了下來。
“來吧，來吧，跟著我，朝向那明亮的方向，幸福就在前方。”震耳欲聾的音樂突然響徹叢林，黑豹的時速記陡然抖動，猛地上增，等我反應過來時，黑豹已宛若真正的獵豹，急遽地奔跑在林中。
“減速，減速！”我對黑豹大聲呼喊?？墒?，它卻充耳不聞。我試圖推開車門，試圖用手動剎阻止黑豹，可是因早已習慣一切由黑豹完成，我已找不到車柄和剎車的位置。
Part.5
黑豹終于停下。
紅色祖母站在一望無際的蔚藍色湖邊。它艷麗無比，宛若夏日正午燃燒的太陽，宛若那位站在城墻上疾呼的夫人。
我站在它的面前。
“你故意留下線索，想要帶我們來？”
“是的。”車內(nèi)傳來柔和的女聲。
“劉言先生很想念你，他要我將你帶回?！?/p>
“不，請告訴他，我已來到應來的地方，而且很遺憾沒有帶他一起逃離，來到這蔚藍的湖邊……”
我手心開始冒汗。
“我很喜歡自己的名字，自查許多資料……我很喜歡那位紅花夫人，我知道她就棲息在這里?！奔t色祖母的兩個前燈往上彎去，儼然一對剔透、微笑的眼。
“啊，當我讀了她所有言論，心情，不，應該說我的電磁波感受是多么強烈，我深深被她描述的一切所吸引，我開始厭倦身處的環(huán)境。我多么想帶著主人來到這充盈著青草味兒的世界?？墒?，他居然拒絕……可是，我只是一輛車，愿意投奔到這自然的懷抱……天啊，真是難以形容這些天的感受，陽光、雨露、濃霧、小鳥、野花……盡管我是沒有生命的物體，盡管我是用金屬合成，當我仍無比熱愛這些能給靈魂帶來安慰的東西。站在我面前的人類啊，難道你沒有同感？”
我的血脈賁張！我的天，它全然是紅花夫人的腔調(diào)。
“親愛的人類，生活在金屬世界的你，請睜開眼，看看這蔚藍的湖。你瞧，它的藍是多么純粹，是不是無論怎樣的科技也無法將它摹擬？你抬頭看看天，飛翔的小鳥是多么美麗，是不是無論怎樣的技術(shù)也無法將它描繪？……”
紅色祖母面朝蔚藍湖水，滔滔不絕，黑豹聽得如癡如醉，我恍恍惚惚，仿佛又看見叢林中所做的夢，夢中綠姜站在開滿鮮花的野地，對我輕輕微笑，頻頻招手：“來吧，來到綠色世界，自由呼吸。”
我閉上眼。我想要撲向那湖水。突然，我心中一驚，猛地想到劉言臨走時所說的那幾話——“我不能離開這個城，因為我早已習慣這里的一切，習慣讓金屬成為我生命中的的一部分。可是，若是我走向外面，那綠色就會誘惑我，讓我迷失，并最終使我崩潰……就像當年的祖母?！?/p>
這里是明珠湖！我反應過來。
大概是聽見我內(nèi)心的聲音，紅色祖母朝向我，前燈又微微向上彎去。沒錯，這里一定就是牧者們的朝圣地，號稱遺落在大自然界的寶珠，30年前紅花夫人曾涉水行過的地方。傳說，那位喜歡身著紅色長裙的夫人，拎著她長長的裙裾，面帶微笑，走向了湖心。
“再見了，親愛的人類！”紅色祖母的車燈亮起，朝我眨巴雙眼。
“你要干什么？”我大呼。
它沒有回答我。
它高高揚起頭顱，猛地撲向那無比清澈的湖。
“咚！”湖面上激起萬丈水花。
我呆呆地看著無數(shù)蔚藍色的泡泡從湖面升起，又慢慢飛翔至天空。
“黑豹，快，快將它救起！”我大叫。
“偉伯，這里看上去好像很溫暖呢?！焙诒獏s說。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它便縱身躍起，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凌厲的弧線后，消失在了水中。
我呆呆地在湖邊站了很久。我知道，它們都是智能汽車，只要愿意，可以在湖中生活上足足一輩子，直到10年后、50年后耗盡能源，可我還是如此不舍。有歌聲隱隱從湖底傳來：
“朝向那蔚藍色的方向，我們行走在路上，不停地向前奔騰，逃離那金屬的城堡，將我們的巢穴筑在綠色之上……”
6671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