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中國畫如何在公共空間中呈現(xiàn)是傳統(tǒng)藝術走向現(xiàn)代化的考驗
過去的G20杭州峰會除了留下各項決議的成果之外,在藝術界還留下了關于G20藝術品的諸多話題。誰都沒有想到,隨著普京總統(tǒng)接待客人所在位置背后的那幅牡丹畫出現(xiàn)在媒體之上,社會上(包括美術界)出現(xiàn)了近年來從沒有過的集體聲討的聲勢,《G20峰會背景圖狂遭畫家痛批》《G20峰會背景圖是中國畫的高度嗎》《從G20峰會上驚爆“國際笑畫”談起》等,以微信為代表的自媒體主導了一時的輿情,其對象是“G20藝術品”的品位與問題,無疑,這在一定程度上抹黑了正在進行中的G20峰會。實際上這是與G20藝術品品位無關的誤會,只是普京下榻的杭州香格里拉酒店中的裝飾畫。問題在杭州香格里拉酒店,而無關乎G20的藝術裝飾。不管如何,杭州的香格里拉酒店的審美確實值得懷疑。然而,在中國的公共空間中還有無數(shù)的像杭州香格里拉酒店這樣庸俗的中國畫,而放眼國家殿堂和國家機構公共空間中的各類國畫裝飾,與如此牡丹相類似的也很普遍。如果說普京作為外國人完全不懂中國畫,好壞由它,可是,那些國家殿堂和國家機構中的主人早不見晚見,怎么就沒有反應;至于其中的過客也是門無白丁,怎么就能忍受,實在不明白其中事理。
現(xiàn)在流行危機公關。隨之浙江官方媒體推出了一篇專訪《一位杭籍畫家的努力》,介紹了牡丹畫的作者如何參與G20的藝術創(chuàng)作,并羅列了許多作品懸掛在北京的國家殿堂之中。這一“努力”又將本來無關的事情說成了有關,引來了人們更多的疑問。接著沒兩天浙江官方媒體的鏈接就無法打開,顯示“您預覽的頁面不存在或暫時無法訪問”,無疑,這也給媒體上了一課,書畫江湖一片渾水,蹚不好就會出問題。此事也說明一個問題,占領國家殿堂的那些俗氣而帶有江湖氣息的裝飾畫養(yǎng)在深閨里,它與大眾的隔絕就不可能引起大眾的注意(他們本來就沒有想到要讓大眾關注)。包括全國各星級酒店中的裝飾畫,同樣有著無數(shù)這樣傷眼的畫。此次如果不是普京,不是借助于G20的影響力,它們依然不能為公眾所關注。這就表明公共藝術與公共話語權一旦在媒體這樣的公共領域展開,其公共話語權的力量就顯示出來,而且力量之大是難以預估的。那么,公共藝術在當下所呈現(xiàn)的公共性問題,如何在公眾的層面反映公眾的需求并引領大眾的審美,這既是表現(xiàn),也是考驗。
以前曾說過誰誰不占領誰誰就占領,現(xiàn)在是誰能占領誰就占領。能與不能就成了社會問題。早在春秋時期中國就有了宏大的皇家宮殿,其中不僅有“堯舜之容,桀紂之像”,而且還有“褒賞功德”的畫像,以“成教化,助人倫”而成為殿堂藝術的主流,表現(xiàn)出皇家氣象和藝術作為,也引領了繪畫的發(fā)展。此后經(jīng)歷漢代的高峰期發(fā)展,宮廷藝術與皇家審美左右了中國藝術發(fā)展的方向,從南唐后主到宋徽宗,再到乾隆,皇家的甄別和選擇才有了一部能夠流傳到今天的像樣的中國繪畫史。新中國建立之后,不僅承襲了“左祖右社”的規(guī)制,還在國家殿堂的裝飾上傾盡心力,流傳至今的以《江山如此多嬌》為代表的一批作品都標志了高峰所在,看看當時的陣容無一不是公認的大家,哪有江湖畫家染指的可能(關鍵是江湖畫家根本不去想,而現(xiàn)在是努力去想)。直到上世紀70年代后期的首都機場壁畫群,那種代表國家藝術形象的公共藝術工程,依然在主流層面上表現(xiàn)出國家的特征?,F(xiàn)在的情況逆轉,隨著主流畫壇的日益江湖化,江湖畫家中既有帽子戴得很端正的正規(guī)軍,也有帽子歪戴著的雜牌軍和民團,一大批劣質中國畫涌進國家殿堂,改變了國家殿堂的藝術形象,也降低了國家殿堂的尊嚴。今天誰來主導國家殿堂的裝飾,哪些位置該掛畫?掛什么樣的畫?掛誰的畫?應該建立基本的章法,因為國家殿堂和國家機構不同于星級酒店,應該有代表國家的藝術形象。顯然,教育的缺失在今天已經(jīng)表露出來,否則,那種惡俗的牡丹和山水如何能夠堂而皇之。
公共空間的藝術作品基本上都是專業(yè)定制,既有題材的考量,也有形式的安排,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拿牡丹來說,畫家通常所畫只是四尺八尺而已,花不過碗口大,但到了殿堂之中,幾倍幾十倍于平常,如果還是四尺八尺的格局,那花就要畫到臉盆大以上,如此的不堪可以想象。牡丹是中國花鳥畫中比較難畫的題材,往往是上手即俗。雖然有“花開富貴”的寓意,那是民間的期盼,與文人的理想還是有距離,文人還是以梅蘭竹菊為理想。盡管吳昌碩、齊白石、陳半丁、劉海粟等都有過牡丹題材的作品,大師的不同一般就在于沒有俗氣,而能把俗的畫成雅的。當代缺少這樣的高手,能畫滿紙牡丹而不俗的則少之又少。因此,國家殿堂中掛大幅的滿紙牡丹要慎之又慎。據(jù)說香格里拉酒店中那幅牡丹的作者還是美院畢業(yè)的,不知道這些基本道理是老師沒有講,還是他沒有聽進去。但是,可以肯定地說,美院畢業(yè)的淪為“牡丹王”則是教育的失敗。
一位經(jīng)過正規(guī)美術學院訓練的畫家沉湎于牡丹已經(jīng)不可理解,而滿足于自己成為某方面的“王”時,就更難以理解,其藝術品位和品格可見一斑。如果齊白石當年滿足于做“蝦王”,畫一輩子蝦,一輩子只畫蝦,那么,“蝦王”的齊白石就不能和今日的齊白石相提并論。實際上也是挺佩服那些“王”的,畫了一輩子而不厭其煩,這是需要洪荒之力的堅守,需要鍥而不舍的堅持,想想也真的是不容易。一輩子做一件事,或一輩子做很多事,是不同的活法。許多工匠一輩子就做一件事,或雕或畫或編或繡或其他,不遺余力,社會給予手藝人以尊敬,是因為他們創(chuàng)造的價值成為流傳久遠的工藝文化的魅力。匠人之心在于專攻一門不及其他,需要的是這種一以貫之的精神和精益求精的努力。遺憾的是,他們只是“匠人”。畫家不是匠人,但他們之間有相似之處,都是手工業(yè)勞動者,都有一門手藝,都靠手上的活吃飯。過去文人礙于情面,自視清高,不愿與匠人為伍,因為,匠人之作確實有一種匠氣,而這種匠氣是傳統(tǒng)文人畫的大忌,為文人所不齒。從主動的疏離,到主動的接近,畫家成為匠人,或者表現(xiàn)出匠氣,正是“王”者的特點。
傳統(tǒng)中國畫有它的局限性,如何在公共空間中呈現(xiàn)是傳統(tǒng)藝術走向現(xiàn)代化的考驗,經(jīng)歷20世紀中期的發(fā)展,有其成功的經(jīng)驗,然而,當下的不足是人的問題,有兵無帥;公共性的問題是教育的不足,審美教育的嚴重缺失。因此,它繼續(xù)考驗傳統(tǒng)中國畫的當代發(fā)展,同時也在考驗當代中國社會的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