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剛:別來無恙
2015年春天,詩人王夫剛編選的《別來無恙·新世紀山東詩集選粹》由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發(fā)行。他為這本詩集起的這個意味深長的名字“別來無恙”,讓入選詩人甚至讀者都能感覺到他的用心所在,進而或多或少嗅出其中的滄?!趧e來無恙的拷問里,包含了多少塵土飛揚和塵埃落定啊。
上世紀80年代的新詩潮,如火如荼,戛然而止,一個懷揣詩歌夢想的少年來不及想好就做出了反應,不過是命運在那個時代的具體呈現(xiàn)。18歲出門遠行,王夫剛從“欲哭無淚”到“有淚不流”,從“幸福的文學愛好者愿意吊死在同一棵樹上”到“決定寫一首你看不到的詩留在人間”,從“青春式微,別離有話要說”到“正午偏后,命運的佳期已經(jīng)不多了”,30年恍如云煙,對人生的執(zhí)著反而使其順從了某種現(xiàn)實:“要么屈服于流淌,和大海的低/要么,中途夭折?!奔热徊豢险垩惺艿匆簿驮谒y免,他因此不無辛酸地說:面對時光我有心無力;但同時他又不無自豪地說:落到紙上的夢才算向這個世界哭過。
作為詩人的王夫剛,懷著向古典和劍客致敬的心走在一個人的路上,孤傲業(yè)已成為其生命中的本色:更加冷峻又更加平和,更加尖銳又更加沉穩(wěn)。正是基于這樣的人生自信,王夫剛在一種廣闊的視角上,用他的詩歌向我們表明了一種在不斷還原的記憶里擊穿現(xiàn)實迷幻的勇氣和價值。他是如此執(zhí)拗地前行著,又是如此寂寞地自省著。他以對生存與生命意識的深刻洞悉,真誠而冷靜地推進著逆向剝離和詩意重構(gòu)的過程,作為一個具有獨立精神的詩人,王夫剛完成了這種心靈的跋涉;作為一個隱忍的生存者,王夫剛以真實而不妥協(xié)的疼痛和警省成為“眾人中的這一個”。
與此同時,王夫剛還為新世紀山東詩歌做了許多局部總結(jié)的工作,他勞心費力地編選了《層面·新世紀山東青年詩選》《到詩篇中朗誦·100位中國詩人的100首漢語佳作》《山東30年詩選》《冊頁·新世紀10年山東詩選》以及前面提到的《別來無恙·新世紀山東詩集選粹》等個性迥然的區(qū)域性詩歌選本,并分別為之寫下讀來受益的編后記。平心而論,在發(fā)個征稿啟事、籌點印刷費就可以編書的年代,還真不缺少把郵件箱里的稿子直接排版的所謂“編者”,按王夫剛的說法,如此編者和選本“不在我們的話題之內(nèi)”,這也從另一個角度透露了他作為一個詩歌選編者的眼光、境界和底蘊。
王夫剛曾經(jīng)在詩中輕描淡寫地道出了當下社會的一個奇怪現(xiàn)象:沒有比嗤笑詩人更不擔風險的傲慢了。作為同道,我甚至看到了他在寫下這句詩的一瞬間掠過嘴角的那絲不屑與超然。是啊,詩歌是什么?在當下,任何一個精于世道者都可以假借詩歌的名義演出,只要他認為需要;詩人又是什么?任何一個會用回車鍵的人據(jù)說都可以為自己貼上這個標簽,只要他認為需要。對此,身為詩人的王夫剛,不啻完成了從自我警醒到自我完善的升華,更在一定意義上實現(xiàn)了從“寫作的詩人”到“命運的詩人”的跨越。作為他的朋友,我知曉這樣的升華和跨越背后所經(jīng)受的砥礪、隱忍甚至尷尬。
“訥于言拙于行”,是王夫剛的自我鑒定。但據(jù)我所知,他的訥于言更多體現(xiàn)為一種生活的狀態(tài)。事實上,每每心靈洞開,或情勢所致,他的滔滔不絕,他的咄咄逼人,決然會讓你驚訝于一個思辨者的飛揚才情,在其隨筆集《落日條款》和文論集《愿詩歌與我們的靈魂朝夕相遇》等諸多文字中,亦可窺見一斑。這些年來,他不斷往返于濟南的舜耕路和黃海之濱的五蓮縣戶部鄉(xiāng),偶爾也會繞下高速,到我居住的小城一聚。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酒成了詩人之間必不可少的媒介,好像無酒即不成詩,這其中有真性情的詩人,有真性情的酒詩人,也不乏借酒表演的登徒子詩人。所幸的是我和王夫剛不需要酒作形式,一杯清茶足以讓我們徹談到月上高樓或者日照軒窗。手機、微信和網(wǎng)絡幾乎把“后會有期”和“別來無恙”逼得跳樓,這些詞匯可以滅失,這樣的情懷卻不能缺席我們對于詩歌的判斷以及獻給未來的理解。
五年前,我曾為王夫剛寫過如下文字:“作為朋友,他是一個能夠有所托付的人;作為個體,他是一個有著自己內(nèi)在尺度并且敢于堅守自己內(nèi)在尺度的人。他做事扎實而縝密,不招搖,不矯飾,不虛妄。我想,對于一個有著自己內(nèi)在尺度的人,敢于堅守至關(guān)重要,這是衡量一個人是否真正擁有自我的重要標準?,F(xiàn)實中很多人并非沒有自己的尺度,只是囿于種種因素而不能堅守這個尺度,以至于常常處于一種尷尬的境地反而使自己顯得不倫不類。有時候,王夫剛也不是不想迎合現(xiàn)實,但在緊要處他卻絕不降格以求。這樣的人,要么被人由衷地敬重,比如君子;要么被人無端地嫉妒,比如小人?!奔爸两裉?,我依然不改一字照錄于此,實在是,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