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何蚁胱鲆活w堅硬的小石子
一身亞麻上衣,一頂草帽,一副墨鏡,遮住清瘦的面龐。第一次見李雪健,我差點沒認出來。和影視劇中飾演的無數(shù)梟雄與英模相比,現(xiàn)實中的他,就是個身材不高的“老頭兒”,顯得有些普通。
“我長得顯老?!备σ灰娒妫腿绱俗晕医獬?。年過花甲的李雪健,舉手投足間有著超越這個年齡的滄桑。15年前,他與鼻咽癌狹路相逢,雖然最后戰(zhàn)勝病魔,卻留下了痛苦的印記——一副消瘦清癯的身體和臉上縱橫的紋路。
沉默的李雪健看上去是平凡的,然而一旦開口,他的聲音仍能瞬間將你帶回到熟悉的場景——焦裕祿、楊善洲、宋江、宋大成等一個個鮮活的形象,會聚在這一具瘦小的身軀里。每一個吐字都張力十足,擲地有聲。他的話語里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一個詞,正是他一生鐘愛的身份——演員。
“我這一輩子,只想努力做一名合格的演員?!崩钛┙“堰@句話當作自己的座右銘。簡單,質(zhì)樸,文如其人。圈里的人都知道,他對自己的要求之嚴格,足以讓大多數(shù)文藝工作者睹“合格”二字而赧顏。他曾因《橫空出世》里未能減肥出演而感到恥辱,也因拍攝《楊善洲》之前懷疑人物的真實性而倍感內(nèi)疚。《中庸》有云:“知恥近乎勇。”對于把演員的職業(yè)性和榮譽感看得超乎一切的李雪健而言,他已足夠勇敢。
1954年2月,李雪健出生在山東省菏澤市巨野縣。由于降生之際漫天飛雪,本名“雪見”,后又因身體不好,改為今名以寓健康之意。孩提時代的李雪健尤其愛看電影,然而那時在農(nóng)村,看一場電影卻不像如今這么容易,往往要提前在鄉(xiāng)下小學排隊隨組織進城。談起《雞毛信》《小兵張嘎》《烈火中永生》等“那些年追過的電影”,他眼中放光,如數(shù)家珍。他說,早年看的電影對自己的影響極大,對一生價值觀的形成,幾乎是決定性的。
受早期經(jīng)典影片的影響,李雪健從小就立志做一名堅定而純粹的英雄。他以自己獨有的方式,將演員這一職業(yè)演繹得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無論是一心為民的縣委書記,還是替天行道的聚義首領(lǐng),在他的演繹中都能透出一股子“純粹”——戲內(nèi)戲外,他的純粹有口皆碑,以至于當他面對當下喧囂復雜的娛樂圈時,常常感到困惑?!拔也恢姥菟嚱缡裁磿r候就變成了娛樂圈,我是一名演員,不是什么明星。生命有限,我只想多演戲,而不是無休止地炒作、曝光?!彼共蛔∶媛栋?。
“高調(diào)做事,低調(diào)做人”這八個字,是李雪健慢慢悟出的為人之道。年事漸長,他接觸媒體的時間越來越少,常掛在嘴邊的謙辭是“我不會說話”。即便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刻,一字一句也斟酌備至。儒家所言“敏于行,訥于言”,大概是其為人最恰如其分的縮影。
1977年,李雪健離開部隊的業(yè)余宣傳隊,考入空政話劇團,正式開啟了自己“專業(yè)演員”的生涯。1979年,他和同期學員班同學(包括至今仍活躍在話劇舞臺上的濮存昕、王學圻、王向明等人)觀看了話劇《西安事變》,其中扮演張學良的曹景陽,演技精湛、表演細膩,深深折服了他,以至使他“兩個禮拜茶飯不思”。1980年,當他第一次在話劇舞臺上飾演主角之時,曹景陽正好來觀摩他的演出。
“聽說他要來我特別激動。演出結(jié)束后他來后臺找朋友,我就刻意去他身邊轉(zhuǎn)悠,就想讓他夸我一句。”談起自己當年稚嫩的“追星”行為,李雪健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而此后與“偶像”的一次邂逅,更讓他終生難忘。某天演出結(jié)束,他在乘車回家的途中無意瞥見了曹景陽,舞臺上風光無限的他,平日里的打扮卻是“大棉襖灰褲子加布鞋,普通的工人裝束”,差點認不出來?!斑@就是我的偶像,一位不像演員的大演員。”提起故人,李雪健總是停下話頭,仿佛陷入久遠的沉思。
1987年,事業(yè)不順的李雪健曾收到曹景陽的手信,上書“塞翁失馬,焉知非?!?,陪伴他走過了人生的低谷。2001年,正當他身患癌癥的時刻,卻傳來了曹景陽去世的消息。一世相交,天涯同悲,他忍不住涕泗橫流。無法離開病床的他,最后只能提筆寫下一方大字“悲”,托人焚燒在曹景陽的靈前。
如今的李雪健,依然保持著一年一部電影和一部電視劇的工作量,很少接受采訪或廣告的邀約。經(jīng)歷過死神磨礪的他更加篤定從容,然而交談中卻謙遜如前,甚少擺出夫子自道的神氣。興之所至,他還會饒有興味地講起諷刺段子,手舞足蹈之狀如同陶醉其中的頑童?!拔抑幌胱鲆活w堅硬的小石子?!彼f。筆者不由得想起關(guān)漢卿的自畫像:那顆“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銅豌豆”。只是,前人的畫像錚錚如鐵,李雪健的眉眼卻慈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