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第三屆中韓日東亞文學論壇 >> 正文
大學時,我曾與一個年齡比我大得多的小說家交往過。當時的我,不管是對小說還是對文學都沒什么興趣,看到那個人桌上放的兩疊稿紙,總是把它們當作奇異之物,從沒正眼瞧過。雖然我每周都去那個人家好幾次,但是那兩疊稿紙——右邊已經(jīng)寫了字的那疊和左邊將要寫東西的那疊——的高度都沒什么明顯的變化。原來他每天只寫很少的東西。那個人并不是個出色的小說家,我也不大清楚當時讀過的小說稿現(xiàn)在是否出版成書。但是今天,我還會時不時想起那兩疊稿紙來。這個三流小說家常常是天亮之后先喝杯咖啡,在開始寫作前先看看別人寫的小說。他看的也不是什么偉大的文藝作品,而是朋友或作家前輩的新作。我問他為什么要讀完這些東西之后再寫,他回答,因為在閱讀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就有靈感了。
當時聽了這句話,我心中不免鄙夷他的膚淺。但現(xiàn)在我會給這種行為一個善意的解釋:他恐怕并不是把書中的內(nèi)容,而是把作為物質(zhì)的“朋友的新作”的文字聚合用于自己當日創(chuàng)作的踏板的吧。
自己開始嘗試寫小說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壓根兒就沒有像那個小說家那樣的靈感助推器。比如什么音樂啊,電影啊,某人的作品啊,咖啡等等,我都沒有。勉強說有什么靈感助推的話,就是我自己。我?guī)缀趺刻於紩鍪钟幸馑嫉膲,然后把夢醒前看到的景象加以改造,拼接,加入到正在寫的東西里去,由此看來,我可能有時把夢作為了自己的靈感來源(跳出現(xiàn)實世界的手段)。
雖然小說就像是靠想象力搭建起來的房子,但是房子的內(nèi)部裝修、窗扇等大都來自于作者現(xiàn)實生活中的想象。因此才會感受到在閱讀過程中偶然發(fā)現(xiàn)它們的樂趣。比如,我曾經(jīng)從一位編輯同行那里聽說,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的開頭部分便源自一本叫《布魯圖(BRUTUS)》的男性雜志的德國特輯中對飛往柏林的漢莎航空飛機艙內(nèi)景象的描寫。還有《海邊的卡夫卡》里的人物強尼·沃卡,也只是對一個住在東京的同名同姓的美術商的稍加改造而已。
就我個人的體驗來說,當我在讀中上健次的《日論之翼》時,發(fā)現(xiàn)書中的一部分原型來自于——他當時常去,而我常被帶去的——新宿二丁目入口“西武門”沖繩料理店里工作的三位阿婆,她們在店里的對話和氛圍被真實地寫入書中時,心中不免一陣莫名的狂喜。他并不只是在那里單純的喝喝沖繩產(chǎn)的泡盛燒酒,唱唱歌。就算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實際上那個地方是讓他靈感發(fā)酵,成熟的時間和空間。
說到我自己,常常會感到?jīng)]有一塊可以成為自己的小說的根據(jù)地那樣的場所或歸屬點。這或許不值得夸耀,因為即便我寫的是東京的事物,即便被問及這些事物與自己有什么關系,我也無法做出令人滿意的回答。
不過,通過寫旅行見聞,寫穿行于不同國家之間的感受,寫切換成其它語言進行交流以及思考,寫因此進入不同的世界,在這些過程中一邊吃著從來沒有吃過的食物,更準確的說,正是對在做這些事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自己的另一面,并不斷進行深入剖析,才是我的“書寫”行為,我正是從這些飄忽不定的行走中獲取靈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