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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部自然生態(tài)童年(8)

http://www.lijiacheng616.cn 2013年10月14日16:04 來源:中國作家網 李利芳

  沈石溪對雌性動物的書寫很有表現(xiàn)力,縱觀他的作品會發(fā)現(xiàn),他的很多影響力甚大的作品大多數(shù)是寫雌性動物的,準確說是寫動物“母親”的。“母性”成為他探視動物世界的一個非常主導的維度。這應該與生命的根性特征有關。“母親”是任何動物生命的第一來源處。尤以哺乳類動物為代表,“母親”不僅生育孩子,而且還哺乳喂養(yǎng)孩子,這使得母子間的感情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感情,它既表現(xiàn)為先天的本能,又浸透著后天間性交往的深化。正是這種偉大的感情,才使得世間的生命連綿不絕,得以延續(xù)發(fā)展。

  與人類更為豐富多元的生活內容相比,動物的生活節(jié)奏與方式相對集中簡單,覓食與繁衍后代在動物是最基本的生活目標。因此,就生命的“發(fā)生”與“發(fā)展”這個問題,在動物界應該比人類社會的表現(xiàn)更原始更純粹。雌性動物在生育與繁衍后代,在扮演“母親”角色這個問題上,很多時候較人類體現(xiàn)得更主動、更認真,更具有母性原始的本體性。人類文明的推進、女性現(xiàn)代意識的萌生、婦女解放浪潮其實在很大程度上將女性的“母性”本性淹沒了,遮蓋了。以我國新時期以來的當代文學為例,在眾多女性題材的作品中,我們很少能看到對“母性”問題的深入表現(xiàn)與思考?墒桥c此相對應的是,我們卻在沈石溪的動物小說中看到了對“母性”問題的反復再現(xiàn),甚至可以說它已經成為沈石溪創(chuàng)作的一個“母題”。這個現(xiàn)象非常值得我們深思,它不惟是對人類社會一個莫大的諷刺。

  《紅豺》是沈石溪近年來的新作,被譽為《狼王夢》的姊妹篇,和《狼王夢》類似,它也是表現(xiàn)“母性”問題的,不過有所區(qū)別的是,它跨越了兩個生命物種。沈石溪寫“狼”的作品很多,寫“豺”的也很多,而且他對“豺”的藝術表現(xiàn)也很精彩。很有意思的是,《紅豺》這部作品跨越了狼與豺兩個物種,以“母子關系”為故事視點,生成了一部極具動物主體性內涵的優(yōu)秀作品。

  “動物行為學有一條定理:兩個物種行為和習性越相近,關系就越緊張,爭斗就越頻繁。在野外,豺和狼由于體型大小比較接近,在大自然食物鏈中的排序也比較接近,都是以群體圍攻和長途奔襲作為主要狩獵手段,都是以中小型食草動物作為捕食目標,彼此的行為和習性有很多相似之處。因此,這兩種動物亙古以來就是你死我活的競爭對手!盵14]這是沈石溪寫作狼和豺的故事的基本生物背景。狼與豺之間競爭的兇殘、狠毒行為令人發(fā)指,且豺比狼更多了一份奸詐狡猾。就是這樣兩類勢不兩立的物種,一旦他們之間發(fā)生了某種“根性”的生命關系,竟然能推翻既有的殘酷競爭對手的恒定模式,創(chuàng)造出和諧共存的生命奇跡。這是沈石溪在《紅豺》一篇中想表達的主題,他依托的這個“根性”的可能關系依然是“母性”。

  母豺火燒云的幼豺被大灰母狼殘殺了,非常有戲劇性的是,它得以有機緣報復了大灰母狼,并且也殘殺了它的一只幼狼,但是純屬意外地將大灰母狼的另一只幼狼黃毛小狼留在了身邊,竟然三錯兩錯成為了幼狼的奶娘。從此,母豺火燒云便逐漸陷入到了這樣一種非正常形態(tài)的“豺—狼”母子關系中,進而徹底改變了自我的生命軌跡。在一次次面臨生存的危機與自我生命轉型的關鍵時期,狼女的存在都嚴重影響到了母豺的生活,每當母豺就要將狼女拋棄或殺死時,“母愛”的力量最終占據了上峰,它們就這樣相依相伴著生活了下來,直至狼女又有了狼崽,為了保護她們母女的安全,母豺最終與獵狗同歸于盡。

  這真正是動物很偉大的對母愛的踐行。母性的力量最終戰(zhàn)勝叢林法則,創(chuàng)造出競爭物種間“互哺”的新生命關系,令人唏噓不已。母豺一生丟失了自我作為“豺”的正常種群生活,將生命全部奉獻于了對“幼狼”的成長培養(yǎng),“母性”壓抑替代了全部的生命本性,甚至包括最后的生命。從完整的“豺”的角度來說,母豺的命運是悲劇性的。它不被自我的同類理解,自身也經常處于選擇的困惑與痛苦之中,但它又被本體的母性力量所控制,創(chuàng)造出了自我生命的另一種輝煌。

  打破對立物種間穩(wěn)定的關系模式,創(chuàng)造極具張力的新關系模式,并由此對撞生發(fā)出動物不同尋常的主體性內涵,是沈石溪構思很鮮明的一個特點。而生成新關系的主要途徑之一便是“母子”關系的建構,這與動物生命存在基本的繁衍功能相關。《紅奶羊》一篇的沖突性體現(xiàn)在“羊母”與“狼崽”的對立上!把蛐浴感浴切浴保N動物的主體性復雜地糾結在母羊茜露兒身上,讓它經歷體驗并獲得了一般的紅崖羊永遠難以擁有的情感與思想深度。正是與狼的親密接觸,使它即便在后來回到羊群后也無法再作為“羊”坦然地生活。它的丈夫與愛子面對危難時臨陣逃脫,缺乏挺身而出的高貴品質,這與狼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作為羊它卻站在“羊性”的對立面審視思考“羊性”的局限性,這使它痛苦萬分。而曾經一度它發(fā)揮母性的本能對狼崽的哺育,也讓它經歷了巨大的情感沖突。但是狼崽作為“子”對其“母”的回報之恩,恰勝過最終它自己的親生“羊”子的行為。“狼崽”鞏固了它的“母性”,而“羊子”卻結束了它的“母性”,這中間的反差頗耐人咀嚼反思。

  關于叢林法則與母性情感,沈石溪反復進行了表現(xiàn),這二者的本質內涵其實是對立的,但它們在動物世界中的存在應該是對立中的統(tǒng)一,二者缺一不可。《象母怨》這篇對此有非常辯證的思考,同時它提出的也是動物世界中雄性與雌性生命的特質與功能問題。戛爾邦象群和戛爾芒象群為了領土爭奪經歷了血戰(zhàn),最后兩個象群所有的成年公象都死絕了。母象嫫婉力挽狂瀾,以雌象的善良與愛心贏得了兩個象群的愛戴,終于合二為一,兩個象群得以保全生存了下來。嫫婉創(chuàng)造了象群有史以來的和平景象,原來的殺戮與戰(zhàn)爭再也不復存在了。但是母象哺育下的小公象們一天天長大了,雄性世界的力量對抗再一次拉開了帷幕。嫫婉再努力都無濟于事,哪怕它親手將自己的兒子推下懸崖……“母性”創(chuàng)造了世界,但它卻難以一統(tǒng)天下,動物世界需要殘酷的叢林法則。沒有競爭,沒有對抗,生命世界如一潭死水,它的全部活力會被“平靜”一點點銷蝕,正如沈石溪在作品中清晰表達的,“生命在激烈的角逐中放射出異彩”。母象嫫婉的悲劇是因為它堅決地抵抗雄性的爭斗,可是這種抵抗是無力的,只要兩性世界存在,“母性”的價值維度便永遠是有限的。

  對自我物種生命力的有限性的反抗是造成動物悲劇命運的另一主導原因。沈石溪在《瘋羊血頂兒》一篇中,對這一現(xiàn)象也有非常深度的再現(xiàn)。盤羊血頂兒一出生便經歷了母親被狼殘殺的慘狀,“它既看到了弱肉強食的無情與殘酷,也看到了在一顆愛心的照耀下弱者的堅毅與剛強;既看到了雄性的丑陋與卑鄙,也看到了母性的崇高與偉大。”[15]這一深刻的刺激使它發(fā)誓要為母親報仇,它成為了盤羊中的另類。它的努力確實沒有白費,它創(chuàng)造了盤羊這一種群生命的奇跡,成為了世界上不怕狼的羊,敢殺狼的羊。但是它違背了盤羊這一種群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所形成的生命規(guī)則,它的行徑危害到了種群的生存利益,差點兒讓整個種群滅絕。等待血頂兒的,只有它個體生命的滅亡……

  從動物生存悖論的多個角度,沈石溪對動物主體性及其悲劇命運進行了再現(xiàn),筆者此處論述的只是其中的部分。僅以這些向度,我們已經看到了沈石溪筆下動物文學世界精神價值的豐富性。

  三、敘述視角:人與動物的距離

  “誰來敘述、如何敘述動物”恐怕是沈石溪寫作動物文學面臨的最大藝術難點。因為動物文學始終是“人”寫出來的,而寫作對象畢竟與人有著巨大的差異,但是人與動物卻也有著作為“生命”存在的根性的一致性。動物自己不能用語言文字書寫自己,但是它們卻在表現(xiàn)著豐富的行為現(xiàn)象,人只能透過這些現(xiàn)象努力用人的語言文字再現(xiàn)動物。寫作動物文學應該具備一些基本的前提條件——人對動物世界相當?shù)氖煜,人能夠認識理解動物,并與動物進行自如的溝通與對話;蛘哒f,作家能做到打通動物與人之間存在的固有屏障,能自由出入于這兩個生命世界。選擇誰來敘述動物不僅僅是個技術層面的問題,它直接暗含著作家對動物的基本認知與價值判斷。沈石溪在30多年的動物文學寫作生涯中,在“敘述”層面上的藝術探索一直是自覺的,不同敘述視角敘述方法的選擇從多個面向豐富了他對動物世界的藝術認知。

  沈石溪的第一篇動物小說寫于1979年,[16]就是《象群遷徙的時候》。這篇小說與動物相關,但其實其創(chuàng)作動因卻是一個老象奴,一位為土司養(yǎng)了半輩子大象,能和大象自如交流的老人。這篇作品寫的是這位老人如何在象群遷徙的危急關頭扭轉局面的故事。這篇作品是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全息觀照人與象群碰撞的過程,敘述的最終重心在老象奴與其早年放跑了的大象的再度重逢。小說的靈魂也在人與動物間珍貴的情感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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