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做客者說

　　因為超齡了兩個月，這次青創(chuàng)會，我是以特邀代表的身份來參會的。所謂特邀的意義，此時此刻在我的理解就是：本已沒有資格屬于某個群體或者某個場 合，因為被格外厚待，才被允許參與。所以，被特邀的我其實是以客人的心情來赴會的。在我的意識里，這是她的會，他的會，他們的會，而不是我的會。所以，來 參加這屆青創(chuàng)會，我的心再不像上一屆那樣雀躍和激動，而是靜的：安靜，寧靜。

　　靜的緣由還有一個：很清楚許多熟悉的朋友都不能到會了。文學(xué)界里我所摯愛的那些朋友大多是“50后”和“60后”，當然，以我的淺陋學(xué)識，他們 和我交往都是遷就的、寬容的，我卻一向不自知地喜歡和他們混在一起，因為和他們在一起所獲頗多�！拔鹩巡蝗缂赫摺保�我交往的朋友一般都是比我強的人，這強 無關(guān)于世俗名利，只在于心。他們精神世界的高遠和遼闊給予我的影響無法衡量。因此只要在什么會上見到他們，我便會可著勁兒和他們盡興攀談，比如作代會。但 這屆青創(chuàng)會他們是必不參加的。如此一想，便不免有些落寞。

　　“別急，你還年輕。”每當聽到我抱怨自己的不足時那些朋友都會這么勸慰我，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所謂的年齡上的年輕，對于寫作而言其實沒有什么意 義。時間是最仁慈的，誰都會年輕，也都曾年輕。時間又是最殘酷的，黑發(fā)終將霜雪，年華終將老去。時間又是最平和最沒有性格的，有的寫作者，可能一落筆就已 經(jīng)老了，而有的寫作者，寫到白發(fā)蒼蒼也還在青春期。

　　——忽然覺得，由年齡上的年輕來斷定一個寫作者的前途，說什么越年輕就越有前途，這真的只是一種客氣的理論。我已心如明鏡：那么多比我年長的前 輩，他們在和我一樣年紀的時候就已經(jīng)大踏步地超越了我。而當我到了他們現(xiàn)在的年紀，也未見得能夠縮短和他們之間的距離。而在讀者那里，年輕不年輕的虛無本 質(zhì)就更明顯：一個真正的讀者不會在意這個作者是20歲還是30歲，是60歲還是80歲，甚至不會在意他已經(jīng)死去了1000年還是200年。他要看的是作 品，只是作品。如此而已。

　　“拿作品說話�！边@5個字對于寫作者來說，就是要命的真理。

　　當然，年輕也還是自有其些微的意義，只是這意義仿佛是太過有限，簡直只是相對自己而言。這只意味著，比如我，如果能活到80歲，那或許我還能寫 差不多40年。但是，果真如此嗎？誰知道呢？誰知道這40年里我會開什么小差呢？誰知道我會不會寫出什么不像樣的東西或者連什么不像樣的東西也寫不出呢？

　　我不知道。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是相似的，會更是相似的，人卻定然是不同的。信筆至此，想到像青創(chuàng)會這樣的會，沒有多少人能連著參加幾 屆，我的心里便越發(fā)靜靜的了。我想，作為一個客人，到會之后，我能做的就是盡賞主人之歡，在心里默默地喝彩，然后再靜靜地離會，再然后，一天天，一月月， 一年年，去盡一個寫作者的本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