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與考證：蕭紅居地安葬地及紀(jì)實作品研究》(26)

　　似乎就是為了印證蕭紅的說法，不久，戴著“當(dāng)時很時新的無沿法國式便帽”的蕭軍回來后，“果然用一種帶夸耀又帶譴責(zé)的口吻說蕭紅了”。蕭軍的表現(xiàn)讓梅志印象深刻。

　　蕭軍的口吻著實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他不客氣地當(dāng)著胡風(fēng)和梅志的面訓(xùn)斥蕭紅�！澳憔褪遣挥霉�，不肯多讀點書，你看我，一早晨大半本”。說著蕭軍還用手拍著書。

　　對此，蕭紅迅速地反擊，“喝，人家一早去公園用功，我們可得擦地板，還好意思說呢！”她寫作，還要做家務(wù)，當(dāng)然要用去很多時間。她內(nèi)心能不焦急嗎？作為寫作女性，她不僅沒有伍爾夫所設(shè)想的“一間屋子”，而且還要將洗衣做飯等家務(wù)勞動承擔(dān)下來，可蕭軍卻不考慮她的心情，一味地在她面前逞能叫號，甚至忽視了蕭紅做家務(wù)的累，給她身體的負(fù)荷加重，使她難有更多的精力用于讀書創(chuàng)作。她擦地板的吃力，累得氣喘吁吁，梅志可都看在眼里。

　　蕭軍自知理虧，就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天真爛漫，沒心沒肺，蕭紅也忍不住笑起來�？梢�，蕭紅的話蕭軍是聽明白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說法是錯的，可是為了維護(hù)男子漢的尊嚴(yán)，他并沒有給蕭紅道歉，或者幫助她去承擔(dān)擦地板的家務(wù)活。他的策略就是大笑，由笑而化解矛盾。

　　期間，魯迅先生全家來過一次，碰巧兩人去參加世界語活動而讓魯迅先生撲了空。10月29日給兩蕭的信中，魯迅寫到“那一天，是我的豫料失敗了，我以為一兩點鐘，你們大約總不會到公園那些地方去的，卻想不到有世界語會。于是我們只好走了一通，回到北四川路，請少爺看電影�！睋�(jù)《魯迅給蕭軍蕭紅信簡注釋錄》披露，蕭軍回憶兩蕭去參加“世界語者紀(jì)念會”的時間是10月27日，回信中，魯迅提出，待他重傷風(fēng)好一點的時候，大約要下月初再見一面的。

　　11月4日，魯迅向兩蕭發(fā)出正式邀請函。

　　劉兄

　　悄吟太太：

　　我想在禮拜三(十一月六日)下午五點鐘，在書店等候，您們倆先去逛公園之后，然后到店里來，同到我的寓里吃夜飯。

　　專此，即祝

　　儷祉

　　豫上

　　十一月四日

　　11月6日，蕭紅蕭軍第一次到魯迅先生家中拜訪。魯迅當(dāng)時住在北四川路施高塔路大陸新村九號三層小樓。一層為客廳、餐廳兼廚房，二層是魯迅先生工作室兼臥室，三層是藏書室。

　　蕭紅在《回憶魯迅先生》中寫到：

　　那夜，就和魯迅先生和許先生一道坐在長桌邊喝茶的。當(dāng)夜談了許多關(guān)于偽滿洲國的事情，從飯后談起，一直談到九點鐘十點鐘而后到十一點，時時想退出來，讓魯迅先生好早點休息，因為我看出來魯迅先生身體不大好，又加上聽許先生說過，魯迅先生傷風(fēng)了一個多月，剛好了的。

　　魯迅先生把兩蕭一直送到鐵門外，關(guān)愛之情溢于言表。

　　指著隔壁那家寫著有茶字的大牌子：“下次來記住這個‘茶’字，就是這個‘茶’的隔壁”，而且伸出手去，幾乎是觸到了釘在鐵門旁邊的那個九號的“九”字，“下次來記住茶的旁邊九號。”(《回憶魯迅先生》生活書店中華民國三十五年一月26頁)

　　蕭紅《生死場》的出版遇到難題，生活書店原本同意出版，送審沒有通過。

　　魯迅先生嘗試著拿到《婦女生活》去，最終也是退稿。

　　蕭軍《八月的鄉(xiāng)村》、葉紫《豐收》都已“自費(fèi)”出版，無奈之中，《生死場》也走了“自費(fèi)”之路，成為《奴隸叢書》之三。蕭紅、蕭軍、葉紫戲稱為“三個小奴隸”。關(guān)于蕭紅的《生死場》，書稿名稱沿用在哈爾濱發(fā)表過的章節(jié)《麥場》，蕭紅請教胡風(fēng)，書還沒有名字，希望他能為之作序。胡風(fēng)認(rèn)為由魯迅先生作序就可，他寫個讀后，并建議用《生死場》做書名。蕭紅去信征求魯迅先生意見。魯迅先生給兩蕭信中稱，“《生死場》的名目很好，那篇稿子，我并沒有看完，因為復(fù)寫紙寫的，看起來不容易。但如要我做序，只要排印的末校寄給我看就好，我也許還可以順便改正幾個錯字。”實際上，魯迅先生為蕭紅修改過的文字很多，單是“了”字就刪除了很多。對于蕭紅，胡風(fēng)回憶到，“讀了這個中篇，我吃驚于作者對她所寫的人物的敏銳感覺，用字的大膽和特殊的風(fēng)格，這是一個有著發(fā)光才華的未來的女作家�！�

　　《生死場》有一段取自蕭紅弟弟的治病經(jīng)歷，用在了平兒身上：

　　西洋人，人們叫他“洋鬼子”，身穿白外套，第二天霧退時，白衣人來到趙三的窗外，他嘴上掛著白囊，說起難懂的中國話：

　　“你的，病人的有？我的治病好，來�？炜斓摹！�

　　那個老的胖一些的，動一動胡子，眼睛胖得和豬眼一般，把頭探著窗子望。

　　趙三著慌說沒有病人，可是終于給平兒打針了！

　　“老鬼子”向那個“小鬼子”說話，嘴上的白囊一動一動的。管子，藥瓶和亮刀從提包傾出，趙三去井邊提一壺冷水。那個“鬼子”開始擦他通孔的玻璃管。

　　平兒被停在窗前的一塊板上，用白布給他蒙住眼睛。隔院的人們都來看著，因為要曉得“鬼子”怎樣治病，“鬼子”治病究竟怎樣可怕。

　　玻璃管從肚臍下一寸的地方插下，五寸長的玻璃管只有半段在肚皮外閃光。于是人們捉緊孩子，使他仰臥不得搖動�！肮碜印遍_始一個人提起冷水壺，另一個對準(zhǔn)那個長長的橡皮管頂端的漏水器。看起來“鬼子”像修理一架機(jī)器。四面圍觀的人好像有嘆氣的，好像大家一起在縮肩膀。孩子只是作出“呀！呀！”的短叫，很快一壺水灌完了！最后在滾漲的肚子上擦一點黃色藥水，用小剪子剪一塊白綿貼住破口。就這樣白衣“鬼子”提了提包輕便的走了！

　　這段真實經(jīng)歷，蕭紅回憶說，“魯迅先生看了都莫明其妙，魯迅先生是研究過醫(yī)學(xué)的。”他認(rèn)為，在醫(yī)學(xué)上沒有這樣治療法。蕭紅說“我就更奇怪了，魯迅先生研究過醫(yī)學(xué)是真的，我的弟弟被冷水灌死了也是真的�！�

　　胡風(fēng)對蕭紅寫作風(fēng)格的大膽贊不絕口，《生死場》帶著“呼嘯山莊”一般的凄厲狂野，奔突出來，為上海文壇吹來一股強(qiáng)勁的東北風(fēng)。

　　1935年12月，《生死場》作為《奴隸叢書》之三，用上�！叭莨鈺�局”的名稱自費(fèi)出版。由魯迅先生作《序言》，胡風(fēng)寫《讀后記》，蕭紅放棄一直使用的“悄吟”，第一次用“蕭紅”筆名，還發(fā)揮繪畫特長，親手為《生死場》設(shè)計封面。

　　胡風(fēng)晚年回憶，由于自費(fèi)出版帶來的發(fā)行困難，他“曾從魯迅先生那里，十本二十本地拿去，由當(dāng)時的‘左聯(lián)’工人文藝小組代為推銷，將它們直接送到工人同志們的手里。說老實話，那時帶著這么一大包不合法的書，如果遇上巡捕(上海租界的警察)抄靶子(搜身)，是有被捉將官里去的危險的。”

　　《生死場》的出版，蕭紅一炮走紅，給上海文壇帶來不小的驚動，蕭紅的名字從此在文壇越來越響亮。作為《生死場》的推手，魯迅、胡風(fēng)兩位先生對蕭紅的關(guān)注，并沒有就此打住，對她的前途越發(fā)看好。

　　1936年初，蕭紅的創(chuàng)作勢頭和名氣正旺，許多刊物紛紛登載她的作品�！逗Ｑ唷�、《作家》、《中學(xué)生》、《中流》、《文季月刊》等都發(fā)表蕭紅作品。

　　第四節(jié) 上海北四川路永樂里：《苦杯》

　　1936年3月，為離魯迅先生寓所大陸新村九號住得近些，可能對魯迅先生有所幫助，兩蕭搬到北四川路永樂里的樓上居住。據(jù)袁權(quán)考證，永樂里，是現(xiàn)在永安戲院鄰近的永樂坊，今四川北路1774弄及海倫路73弄。

　　以往住在法租界的時候，到大陸新村九號，搭電車需要差不多1個小時。有時候聊天到半夜，已錯過12點電車收工，就再坐1個小時，接著聊天。離開時魯迅先生一定囑咐許廣平，由許廣平付錢，他們坐小汽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