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的詩(2)

http://www.lijiacheng616.cn 2013年06月09日13:59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路也

　　以寂寞為事業(yè)

　　《兩公里》

　　兩公里等于兩千米。

　　不是兩千米的跑道

　　也不是兩千米的旅途

　　是兩千米的春光和向往

　　兩千米的漢樂府。

　　你來的時候，毋須乘舟或騎馬

　　只需安步當(dāng)車，穿過茂密起來的國槐綠蔭。

　　夕陽給兩公里鑲上一道金邊。

　　兩公里不過是一頁鋪開來的稿紙

　　(或者兩公里的竹簡，兩公里的帛)

　　你就當(dāng)是從那頭寫到了這頭吧。

　　空氣中有五月沙沙沙的響聲

　　你這個人是最好的漢字，風(fēng)的手寫體

　　你用穿棕色皮鞋的腳步做語法

　　讓句子輾轉(zhuǎn)在方塊磚的地上

　　每次拐彎都可看作一個自然段落

　　我的小屋是最忠誠的句號，端坐篇尾

　　而我，是那小小的落款

　　正在棉布裙下等你。

　　《山 上》

　　我跟隨著你。這個黃昏我多么歡喜

　　整個這座五月的南山

　　就是我想對你說出的話

　　為了表達(dá)自己，我想變成野菊

　　開成一朵又一朵

　　我跟隨著你。我不看你

　　也知道你的遼闊

　　風(fēng)吹過山下的紅屋頂

　　仰望天空，橫貫?zāi)媳钡陌咨�霧線

　　那是一架飛機(jī)的苦悶

　　我跟隨著你。心窸窸簌簌

　　是野兔在灌木叢里躲閃

　　松樹聳著肩膀

　　去年的松果掉到了地上

　　我跟隨著你。紫槐寂靜

　　蜜蜂停在它的柱形花上

　　細(xì)小的苦楝葉子很像我的發(fā)卡

　　時光很快就會過去

　　成為草叢里一塊墓碑，字跡模糊

　　我跟隨著你

　　你牽引我誤入幽深的山谷

　　天色漸晚，襲來的花香多么昏暗

　　大青石發(fā)出古老的嘆息

　　在這里我看見了

　　我的故國我的前生

　　《婦科B超報告單》

　　上面寫著——

　　子宮前位，宮體欠規(guī)則，9•1×5•4×4•7cm

　　后壁有一外突結(jié)節(jié)1•9×1•8cm，內(nèi)膜厚0•8cm

　　附件(左)2•7×1•6cm，(右)2•7×1•8cm

　　回聲清澈均勻

　　當(dāng)時我喝水，喝到肚子接近爆炸，兩腿酸軟

　　讓小腹變薄、變透明，像我穿的喬其紗

　　這樣便于儀器勘探到里面復(fù)雜的地形

　　醫(yī)生們大約以為在看一只萬花筒

　　一個女人最后的檔案，是歷史，也是地理

　　報告單上這些語調(diào)客觀的敘述性語言

　　是對一個女人最關(guān)健部位的鑒定

　　像一份學(xué)生時代的操行評語

　　那些數(shù)字精確、馴良

　　暗示每個月都要交出一份聘禮

　　如果把這份報告轉(zhuǎn)換成描寫性語言

　　就要這樣寫：它的形狀，與其說跟一朵待放的玉蘭相仿

　　不如說更接近一顆水雷

　　它有純棉的外罩和綢緞的襯里

　　它心無城府，潛伏在身體最深處，在一隅或者遠(yuǎn)郊

　　偏僻得幾乎相當(dāng)于身體的西域

　　它以黑暗的隧道、窄小的電梯跟外面和高處相連

　　它有著虛掩的房門，兒女成群的夢想以及一路衰老下去的勇氣

　　如果換成抒情性語言呢，就該這樣寫了吧：

　　啊，這人類的搖籃

　　生長在一個失敗的女人身上

　　雖有著肥沃的母性，但每次都到一個胚芽為止

　　啊，這愛情的教堂

　　它是N次戀愛的廢墟，仿佛圓明園

　　這另一顆心臟，全身最孤獨(dú)最空曠的器官

　　啊，它本是房屋一幢故園一座，卻時常感到無家可歸

　　它不相信地心引力，它有柔軟潮潤的直覺

　　有飛的記憶

　　《傍 晚》

　　風(fēng)從南面吹來

　　吹過江堤，吹過麻雀翅膀，吹過村莊的衣裳

　　當(dāng)它吹過我和你的頭頂時

　　不知不覺換成了最溫柔的口氣

　　大半個太陽腦袋被按入水杉林

　　那在最后夕光里彎向菜地的身軀

　　像是朝大地做著晚禱

　　那單腿站立的稻草人

　　在漸暗的光線里突然感到舉目無親

　　當(dāng)最后一輛人力車吆喝著駛過了路面

　　整整一天的塵埃全部落定

　　我聽見江水在不遠(yuǎn)處輕輕嘆息